夜色如墨,朔风卷着深秋的寒意,吹过皖西沉寂的山峦。
隐雾坳内却是一片肃杀之气,人影幢幢,战马衔枚,只有皮靴踏过枯草的沙沙声和金属偶尔碰撞的轻响,预示着一条钢铁洪流即将涌出深山。
陈实立于师部外的土坡上,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身形在夜色中挺拔如松。
他没有做战前动员,只是用沉静如水的目光,缓缓扫过集结待命的队伍。
那目光比任何激昂的言辞都更有力量,每一个接触到这目光的官兵,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握紧了手中的钢枪。
“出发。”
简单的两个字从陈实口中吐出,低沉却清晰地传入前沿几位团长的耳中。
命令下达,灰色的队伍如同决堤的暗流,分成数股,悄无声息地没入茫茫夜色,向着八十里外的桐城方向迤逦而行。
没有火把,没有喧哗,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爆发的力量在黑暗中涌动。
队伍在崎岖的山路和荒芜的田野间急速穿行。
侦察连的尖兵如同最敏锐的触角,始终游弋在大部队前方数里,清除可能存在的暗哨,探查道路情况。
各团严格按照预定路线,保持着无线电静默,只依靠口令和手势传递信息。
陈实走在队伍中段,他的步伐沉稳有力,与普通士兵并无二致。
赵刚跟在他身侧,低声道:
“根据最新情报,桐城敌军部署没有大的变化。伪军那个团驻扎在城西旧兵营,战斗力堪忧。日军两个中队,主要驻守在城东的仓库区和城中心的几处坚固院落,那批黑火药和生产线设备,应该就在城东仓库。”
“嗯。”陈实应了一声,目光始终望着前方无边的黑暗,“告诉向凤武,他的521团是主攻的拳头,要狠,要准。告诉袁贤瑸,他的517团是锁链,务必把城西的伪军给我牢牢锁住,不准他们出来捣乱!”
“明白。”
经过一夜又大半天的强行军,次日黄昏,87师主力如同幽灵般,悄然抵达桐城外围的预定攻击位置。
部队迅速分散隐蔽,融入丘陵、树林和废弃的村落之中,桐城的轮廓已然在望,城墙上的膏药旗隐约可见。
陈实在一处能够俯瞰桐城全貌的山坡后设立了前沿指挥部。
他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这座古老的城池。
城墙不算高大,但经过日军加固,增设了机枪巢。
城东方向,一片连片的仓库区上空,隐约有淡淡的烟雾升起,那是日军生活的痕迹。
“鬼子还没察觉。”陈实放下望远镜,语气平静,“各部到达指定位置没有?”
“521团一营、二营已进入东门外攻击阵地,三营在北门外埋伏,阻击可能从安庆方向的援军。517团已完成对城西伪军兵营的包围监视。522团、518团作为预备队,隐蔽待命。师属炮兵营的迫击炮阵地已经设好。”
参谋迅速汇报。
“好。”陈实看了看怀表,时针指向下午五点,“命令部队,抓紧时间休息,进食。入夜后,按计划行动。”
夜色再次降临,比前一夜更加深沉。
桐城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似乎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城墙上有巡逻队走过的光影,探照灯有气无力地划破夜空。
在东门外一片坟地后的洼地里,521团团长向凤武压低身子,检查着突击队准备的云梯和炸药包。他脸上涂着锅底灰,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饿狼般的光芒。
“都听好了,”他声音沙哑地对身边的营连长们说,“爆破组先上,炸开东门!突击队跟着老子往里冲!动作要快,火力要猛!直接扑向城东仓库!遇到小鬼子,格杀勿论!”
“是!”
众人低声应和,杀气弥漫。
与此同时,城西,袁贤瑸的517团已经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伪军兵营围得水泄不通。
他并不打算强攻,而是布置了大量疑兵和火力点,他要让里面的伪军感觉外面是千军万马,不敢越雷池一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实站在指挥部门口,遥望着漆黑一片的桐城,如同一尊等待时机的石雕。
赵刚站在他身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引而不发的巨大张力。
“报告师座,各部队准备完毕!”通讯兵压低声音报告。
陈实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抬头看了看墨色的天幕,没有任何星辰。
他缓缓抬起右手,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攻击开始!”
三发红色信号弹骤然升空,如同撕裂夜幕的血色利刃,将桐城上空瞬间照亮。
“轰!轰!轰!”
几乎在信号弹升起的同时,师属炮兵团的迫击炮发出了怒吼。
炮弹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地砸在东门城楼和城墙上的日军火力点上。
爆炸的火光映红了城墙,砖石飞溅,惨叫声隐约可闻。
“杀啊!”
炮声未歇,震天的喊杀声便从东门外骤然爆发.
向凤武一马当先,亲自率领突击队,如同汹涌的潮水,扑向被炸得摇摇欲坠的东门。
机枪喷吐着火舌,压制着城头残存的抵抗,士兵们冒着弹雨,架起云梯,猛登城垣。
桐城,这座沉睡的城池,在这一刻,被87师用钢铁与烈火,狠狠撕开了它的外衣。
攻城战,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