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峪山谷中的爆炸声与喊杀声,如同夏日午后的雷暴,在达到一个骇人的顶峰后,并未骤然停歇,而是转入了一种更加残酷、更加持久的消耗模式。
87师精心策划的致命一击,确实重创了日军第6师团的先头部队,但要想一口吃掉这支装备精良、战斗意志顽强的钢军,还远远不够。
战局迅速从预想的闪电歼灭,转入了艰苦的拉扯与绞杀。
最初的混乱和巨大损失,让谷寿夫在指挥部里暴跳如雷,但能爬到师团长位置的他,绝非纯粹的蠢货。
在最初的震惊和羞辱过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命令部队!停止盲目向前突击!”他对着电话怒吼,“第23联队残部,就地依托现有地形,构筑环形防御工事!固守待援!”
“炮兵联队!立刻寻找有利阵地,对两侧山脊进行覆盖式炮击!压制支那军的火力点!”
“骑兵联队,向两翼迂回侦察,摸清敌军兵力和部署!”
“给师团部发报,请求航空兵支援!立刻!”
谷寿夫迅速收起了骄狂,展现出其老辣的一面。
他意识到,自己钻进了对方精心设置的陷阱,当前最重要的是稳住阵脚,利用己方强大的火力和兵力优势,一点点扳回局面。
他不再视87师为可轻易碾碎的“老鼠”,而是将其当作一个必须认真对待的可怕对手。
刹那间,日军的反应变得有序而致命。
残存的日军士兵在军官的呵斥下,利用岩石、弹坑甚至同伴的尸体,迅速构建起一个个火力点。
九二式重机枪和歪把子轻机枪开始发出有节奏的咆哮,组成交叉火网,死死封锁住中国军队冲锋的路线。
掷弹筒和迫击炮也依据观测兵的指引,向可疑的山头猛烈还击。
更可怕的是,日军的野战炮联队迅速展开。
75毫米山炮和105毫米野炮发出了沉闷而威力巨大的怒吼,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砸向87师控制的制高点。
爆炸的冲击波远比迫击炮弹猛烈,往往能将整片工事掀翻。
……
前沿的激烈战报迅速传到陈实手中。
“师座!鬼子反应很快!炮火太猛了!向团长的正面强攻被压制,伤亡不小!”
“鬼子两翼出现了骑兵侦察队!”
“空中!鬼子飞机也来了!”
陈实举着望远镜,看着下方山谷中日军迅速构筑起的防御圈和天空中出现的日军轰炸机黑影,眉头紧锁。
他深知,一击必杀的机会已经失去。
谷寿夫这只老狐狸,在挨了当头一棒后,立刻缩成了刺猬。
“命令各部!”陈实的声音依旧沉稳,但语速加快,“停止大规模集群冲锋!转为小群多路,梯次进攻!”
“告诉向凤武,不要硬冲鬼子的机枪阵地!用迫击炮和神枪手,一点点敲掉它的火力点!”
“命令袁贤瑸,他的部队化整为零,以排、班为单位,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贴近了打!用手榴弹、炸药包解决鬼子的坚固火力点!”
“沈发藻的突击队,任务改变!寻找机会,偷袭鬼子的炮兵观测所和弹药输送队!打掉他的眼睛,断了他的炮弹!”
“防空哨注意隐蔽!通知部队,防炮防空洞!”
陈实迅速将战术从“铁锤砸击”调整为“铁砧挤压”。
他不再追求速胜,而是要利用地形和兵力局部优势,像牛皮糖一样粘住日军,不断地消耗他,折磨他,让他在这条死亡山谷里每停留一分钟,都付出鲜血的代价。
山谷中的战斗,变成了惨烈无比的拉锯战。
一处小小的山包,可能白天被日军凭借火力优势夺占,夜晚又被87师的敢死队凭借大刀和手榴弹拼死夺回。
一条干涸的河沟,双方士兵隔着几十米互掷手榴弹,用步枪和机枪对射,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
向凤武的521团承受着最大的压力。
他们面对的是日军最顽强的抵抗。
战士们往往要匍匐前进几十米,才能接近敌人的阵地,过程中不断有人中弹倒下。
但仇恨支撑着他们,一个倒下了,另一个补上。
机枪手打红了枪管,就捡起阵亡战友的步枪继续射击。
袁贤瑸的517团则像一群无处不在的幽灵。
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时而从悬崖上垂下绳索发起突袭,时而从密林中射出冷枪,专门攻击日军的侧翼和结合部,让日军防不胜防,精神高度紧张。
天空中日军的轰炸机来回盘旋,投下炸弹,扫射着可疑的目标。
但山区地形复杂,树林茂密,轰炸的效果大打折扣,反而时常误伤己方部队。
战斗进行到第二天、第三天……山谷里弥漫着硝烟、血腥和尸体腐烂的混合气味。
双方的士兵都疲惫到了极点。
日军的弹药和食品开始出现短缺,伤员的哀嚎声日夜不停。
87师虽然占据地利,但弹药消耗巨大,伤亡数字也在不断上升。
这是一场意志与力量的残酷比拼。
谷寿夫想要尽快撕开包围圈,向前推进。
陈实则死死咬住,不惜代价也要将敌人拖垮在这片山谷之中。
战局,陷入了艰苦的拉扯。
就像两个角力的巨人,在泥潭中翻滚,每一刻都在消耗着对方的体力和生命。
谁先松一口气,谁就可能被对方彻底压垮。
而远在安庆的杨森部,以及武汉会战的全局,都在这片山谷的惨烈拉扯中,若隐若现地影响着天平的两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