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峪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安庆城下的枪炮声也暂时歇息。
87师与杨森部联手重创波田支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长江两岸,极大地鼓舞了抗战军民的士气。
然而,陈实和他的战士们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一个更加沉重、更加令人血脉贲张的消息,如同寒冬腊月的一盆冰水,夹杂着刻骨的仇恨,泼进了漫水河师部。
师部侦察科长老周,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如同磐石的汉子,此刻却双目赤红,握着一份刚刚破译的电文,手指因为极力克制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甚至忘了喊报告,直接闯进了指挥部。
“师座!赵政委!”老周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压抑,“鬼子……鬼子把第6师团调上来了!”
“第6师团”这四个字,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伤了指挥部里每一个人的神经。所有的交谈声、电报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实猛地从地图前转过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锐利得吓人:“消息确切?!”
“确切!”老周将电文重重拍在桌上,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恨意,“畑俊六这条老狗!他把谷寿夫的第6师团从预备队拉出来了!正在向安庆方向紧急开拔!前锋已经过了枞阳!”
“谷寿夫……第6师团……”赵刚倒吸一口凉气,扶了扶眼镜,脸上血色尽褪,“金陵……雨花台……”
不需要更多言语。
第6师团,这支野兽般的部队,师团长谷寿夫,这个被称为“金陵屠夫”的刽子手,对于从金陵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87师残部而言,意味着什么,每一个幸存者都刻骨铭心。
雨花台阵地上战友们绝望的呐喊,金陵城内冲天的火光和弥漫的血腥气,无数同胞惨遭屠戮的画面……瞬间涌入所有人的脑海。
指挥部里,几个经历过金陵战役的老参谋,眼睛立刻就红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牙关紧咬,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陈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无数弟兄倒在雨花台血泊中的身影,听到了他们最后的嘱托。
再睁开眼时,那里面已经没有了丝毫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
“好……很好……”陈实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是在冰窖里冻过,“正愁找不到他们!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一步跨到地图前,手指像铁钎一样钉在代表第6师团前进路线的箭头之上:“畑俊六以为,把这条疯狗放出来,就能吓倒我们?就能替他挽回波田支队丢掉的颜面?他做梦!”
“师座!”赵刚虽然同样悲愤,但作为政委,他必须保持冷静,“第6师团是日军最精锐的甲种师团之一,装备精良,兵力超过两万,战斗力远非波田支队可比。我们刚经历苦战,部队疲惫,弹药消耗也很大,是否……”
陈实猛地抬手,打断了赵刚的话,他的目光扫过指挥部里每一位军官的脸,声音陡然提高,如同出鞘的利剑:
“我知道第6师团能打!我知道他们人多枪多!但我更知道,他们身上沾满了我们兄弟的血!沾满了金陵三十万冤魂的血!”
“87师为什么能活下来?为什么能在这大别山重新站起来?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向这群畜生讨还血债!”
“别人可以避其锋芒,但我们87师,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这是一笔血债!一笔必须用血来还的血债!”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传令全师!停止休整!所有部队,立即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告诉每一个弟兄,尤其是从金陵出来的老弟兄——”
“报仇的时候,到了!”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当“第6师团”和“谷寿夫”的名字传到各部队时,整个87师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悲愤而狂野的力量。
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压抑了太久的仇恨如同火山般喷发。
“狗日的第六师团!老子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一个断了一只胳膊的老兵,用剩下的手死死擦着机枪,泪流满面地嘶吼。
“营长……排长……兄弟们……你们在天上看着!我们要给你们报仇了!”年轻的士兵们红着眼睛,默默地往弹夹里压满子弹,将大刀磨得雪亮。
一种同仇敌忾、誓死方休的惨烈气势,笼罩了整个根据地。
陈实盯着地图,大脑飞速运转:
“老赵,立刻动员所有力量!地方武装、民兵、甚至老百姓,都给我动起来!我们要让第6师团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侦察营全部撒出去!我要知道谷寿夫的一举一动!他的行军路线、后勤仓库、指挥部位置,我全都要知道!”
“各团,以连排为单位,利用一切地形,层层阻击,步步袭扰!不要怕牺牲!就是要用我们的命,去换他们的命!耗干他们的锐气,拖垮他们的补给!”
“通知杨森长官,告知他第六师团的动向,请他务必在安庆正面继续施压,牵制敌人!”
陈实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仿佛要将那个代表第六师团的标记碾碎:
“谷寿夫不是想来安庆吗?好啊,我陈实,就在这大别山下,给他准备好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我要让他这趟安庆之行,变成通往地狱的黄泉路!”
复仇的火焰,已经在皖西的群山中熊熊燃起。
曾经的猎物,如今已磨利了爪牙,露出了獠牙,准备与那不共戴天的仇敌,进行一场不死不休的较量。
大别山的每一寸土地,仿佛都在低吼着两个字——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