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阴突围到靖江,陈实仍旧没有放松下来,因为接下来,有更严峻,更惨烈的金陵保卫战在等待着87师。
在前往金陵之前,陈实不得不思考日如今部队的情况。
此去保卫金陵十分艰难险阻,如今部队十分臃肿,有跟着的青壮和普通百姓,还有近500轻重伤员,将他们带往金陵其实是将他们带入死亡的泥潭,实属不智。
所以,陈实决定将87师的轻重伤员以及跟随的上万青壮及一些百姓都送往后方,一方面安顿这些人,同时在后方也可加紧训练这些青壮,争取为以后的会战准备良好的兵员。
靖江城内,短暂的休整气氛被一道新的命令彻底打破。
陈实的决定像一块巨石投入原本就不平静的水面,激起了层层波澜,但更多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重。
临时师部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陈实将自己的决定详细地告知了赵刚。
正如他所预料的,赵刚这个铁打的汉子,在听闻自己将被派往后方时,眼眶瞬间就红了,虎目中含着的不仅是泪水,更是巨大的痛苦和难以接受。
“师座!”赵刚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嘶哑,“让我跟您去金陵!87师需要参谋长,您身边不能没有……”
“这是命令!”陈实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站起身,走到赵刚面前,凝视着这位从尸山血海里一起爬出来的老搭档、老兄弟。
他看到了赵刚眼中的不甘、委屈,甚至是一丝被抛弃的屈辱。
陈实的心同样在刺痛,但他必须如此。
他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赵刚的肩膀,几乎是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锤子般敲在赵刚的心上:
“记住了,你不是临阵脱逃,你有更重要的任务!你带着的是87师的种子!那五百多轻重伤员需要你,那上万的青壮需要你,87师的未来也需要你!我希望金陵保卫战之后,我能看见一万个嗷嗷叫的后备兵员!”
陈实顿了顿,继续嘱托,语气不容置疑:“稍后我会让后勤部将全师剩余的所有银元、物资,都交由你调配。你给我务必将这些种子播种下去,将来还我一个崭新的87师!还有,林墨的医疗队,沈老和苏明远的军械所,这些人和技术,一个都不能轻慢,一个都不能少!医疗队必须扩充,这几仗下来,卫生员和战地医生死伤太多,远远不够!军械所也要搞好,哪怕从头开始,也得给我弄出个兵工厂的雏形!这比多一两千条枪更重要!明白吗?”
说完,陈实放开了赵刚,双手替他整理着有些褶皱的军装领口,动作仔细而缓慢,仿佛要将所有的信任和期望都通过这个动作传递过去。
最后,陈实重重拍了拍赵刚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别让我失望。”
赵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为了一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的回答:
“是!必不负师座厚望!人在,种子在!”
陈实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意,点了点头:“去吧,立刻准备,早一刻动身,伤员就少受一分罪。我会让周颐鼎从他的261旅抽一个战斗力最强的营,护卫你们周全。有这些百战老兵在,路上安全些,也好尽早开始训练那些青壮。”
命令既下,整个87师的残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运转的方向是分离。
后勤人员开始清点所剩无几的师部财产,一箱箱银元、药品、备用军械被贴上封条,准备移交。
周颐鼎亲自挑选了一个建制相对完整、老兵比例高的步兵营,营长是一名脸上带疤的沉稳少校,接到命令后没有任何废话,立刻开始集结部队,准备护送任务。
消息很快传开。
伤员们得知将被转移至后方,大多松了口气,但眼神中又流露出对留下战友的担忧。
那些跟随而来的青壮则心情复杂,既有离开前线硝烟的庆幸,又有对未来的迷茫,以及被正规军收编训练的一丝期待。
林墨找到陈实,年轻的脸上满是焦急:“师座!我的医疗队应该跟着主力!金陵更需要我们!”
“金陵需要的是能活下来的种子。”陈实看着他,语气不容商量,“你的任务是把技术教给更多的人,带出更多的医护兵,而不是跟着我们去金陵拼光!这是命令!”
沈松年和苏明远倒是相对平静,他们明白技术和设备的重要性,只是郑重向陈实保证,一定会利用好后方相对安全的环境,尽力为部队修复和制造更多的武器。
分别的时刻终究到来。
靖江码头,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重。
数十条大小船只停靠在岸边,优先运送的是躺在担架上的重伤员。
轻伤员、青壮百姓在士兵们的组织下,沉默而有序地登船。
赵刚站在码头高处,最后看了一眼朝他走来的陈实。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互相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刚转身,登上了最后一条船。
船队缓缓离开码头,向着长江上游,向着暂时还算安全的后方驶去。
江风吹拂,赵刚始终站在船尾,望着靖江码头越来越小,望着那面残破的87师军旗仍在飘扬,直至消失在视野之中。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送走了赵刚和庞大的后勤队伍,靖江的87师残部瞬间变得“清爽”了许多,但也仿佛被抽走了一大块血肉,加上沿途收拢的溃兵,只剩下四千七百余人的战斗兵员。
这些士兵虽然疲惫,虽然带着伤,但眼神却更加锐利,如同被磨去了多余枝杈的长枪,只剩下最核心的锋芒。
陈实没有丝毫犹豫,目光扫过集结起来的部队,发出了新的命令:
“传令!全体都有——急行军!目标,金陵!”
没有更多的动员,没有豪言壮语。
所有的悲壮、决心和仇恨,都化作了沉重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的铿锵之声。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支人数锐减却更加精悍的队伍,沿着布满车辙和难民脚印的道路,义无反顾地向着那座即将迎来血雨腥风的都城,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