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区已化作一片燃烧的废墟。
焦黑的断壁残垣间,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尸体烧焦的恶臭。
陈实带着87师残存的弟兄,就在这片地狱般的区域里,与进攻的日军第58联队3000余日寇进行着寸土必争的惨烈巷战。
南城是日军的主攻方向之一,敌人投入了强大的力量。
八九式中型坦克咆哮着,用履带碾过废墟,用57毫米炮将任何可能藏匿守军的残存建筑一一轰塌。
紧随其后的日军步兵,凶狠地清理着每一个角落。
巷战,依赖的是复杂的地形和隐蔽的工事。
而当日军用坦克这种粗暴的方式,将房屋成片地推平,将街道拓宽,守军的优势正在急速消失。
87师的抵抗变得越来越艰难。
之前从江阴军火库补充的12门战防炮,早在数日的激战中损毁殆尽。
面对日军的铁乌龟,战士们几乎束手无策。
陈实曾试过将炸药包绑在滚动的油桶上推向坦克,但日军很快学乖了,油桶刚一出现,立刻就会招来精准的炮击或密集的机枪扫射,办法很快失效。
无奈之下,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人肉炸弹。
陈实不得不一次次地组织爆破敢死队。
士兵们身上捆满手榴弹或炸药包,在战友们的拼死掩护下,利用弹坑和烟雾,发疯般地向日军的坦克冲去。
“掩护!机枪压制左边那个窗口!”
“烟雾弹!快扔烟雾弹!”
“二狗子!冲啊!”
呐喊声、枪声、爆炸声交织在一起。
每一次冲锋,都像是一场飞蛾扑火般的自杀。
日军的步坦协同战术极为娴熟,步兵死死护住坦克两翼,机枪火力织成死亡之网。
敢死队员们往往需要付出二十几条甚至三十几条生命的代价,才有可能接近坦克,拉响导火索。
一声巨响之后,坦克或许被炸毁,但英勇的士兵也尸骨无存。
这还不算那些为了掩护他们而倒在日军火力下的弟兄。
平均算下来,87师要牺牲五十多名战士,才能换掉日军一辆坦克。
代价高昂得令人窒息,但这是唯一能稍稍迟滞日军钢铁洪流的方法。
凭借着这种决死的牺牲,日军的推进速度确实被延缓了。
但,也仅仅是延缓而已。
日军很快调整了战术。
他们不再轻易分兵进入复杂的小巷,而是集中力量,沿着主干道强行推进。
遇到任何可疑的房屋或街垒,先是重炮远距离轰击,逼近后则用香瓜手雷先行清理,最后再由喷火兵和步兵上前扫荡。
毒气弹也时不时被射入守军阵地。
重炮、毒气、火焰喷射器、精准的步兵协同……在这一套现代化的“组合拳”打击下,87师的抵抗越发艰难。
每一个街区的丢失,都意味着更多的伤亡和更小的活动空间。
战士们节节后退,伤亡急剧增加,控制的区域被不断压缩。
陈实靠在一条被炸得只剩半截的巷子里,听着越来越近的坦克轰鸣和日军叽里呱啦的叫喊声,心中一片冰凉。
他意识到,江阴,快要守不住了。
南城区即将被完全突破,一旦日军占领这里,就能直插城中心,将整个守军分割包围。
“赵刚!”陈实嘶哑地喊道。
“师座!”满身灰土的赵刚猫着腰跑过来。
“去!立刻组织人手,疏散城里剩下的老百姓!还有,让那些帮忙修工事、抬伤员的青壮年,也一起走!马上向城外撤!”陈实的语气急促而决绝。
赵刚一愣:“师座,这……军火库虽然空了,没有多余的武器装备,但这些青壮还能帮忙……”
“糊涂!”陈实打断他,“留下他们毫无用处,只会成为鬼子屠刀下的冤魂!那是四万多人!四万多个好兵员!绝不能白白死在这里!快去做!这是命令!”
陈实的声音严厉,但他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忍和决然。
他记得历史上江阴城破后的惨状,日军进行了血腥的屠杀,数千无辜百姓遇害。
他绝不能让自己麾下的百姓和这些热血青年重蹈覆辙。
赵刚看到陈实眼中的神色,不再犹豫:“是!我马上去办!”
安排好百姓和青壮的撤退后,陈实深吸一口气,对通讯兵道:“立刻给霍师长、何师长、刘总司令,还有各师能联系上的团部发报!”
电台的滴答声在废墟中响起,伴随着不远处激烈的交火声,陈实口述电文:
“致各部:我南线阵地伤亡惨重,日军正沿主干道向城中心猛攻,攻势极猛,倚仗重炮坦克,我部虽奋力抵抗,恐难久持。预计不久后,我各部联系将被切断,陷入各自为战之困境。届时,若察战局已不可为,为保抗战种子,各部可自行决断,伺机分散突围!不必拘泥于死守待援之令!重复,若联系中断,可自行决断突围!”
这封电文,有着明显的越俎代庖之意,并非他一个师长该下达的全军指令。
但陈实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记得历史上,就是因为指挥系统彻底失灵,刘兴总司令最后的突围命令无法传达到所有部队,导致许多单位死战到底,全军覆没,牺牲得毫无价值。
他必须提前给各部一颗“定心丸”和自主权。
电文发出后,陈实心中忐忑。
很快,回电来了。
首先竟是总司令刘兴的回电:“陈师长所见甚是!局势已明,确应如此。各部遵此意图,伺机突围,向镇江方向转移。刘兴。”
刘兴非但没有怪罪,反而立刻予以追认和支持。
紧接着,霍守义、何知重及各团团长也纷纷回电:“收到!87师保重!”“明白!后会有期!”“谢陈师长!吾等必伺机而动!”
没有质疑,没有指责,只有理解和决绝的回应。
这一切,都得益于陈实在此前战斗中身先士卒、协调各方打下的威信。
此刻,在这危亡关头,他的意见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和响应。
放下电报,陈实长出了一口气。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为友军争取了时间,为百姓和青壮争取了生机,也为并肩作战的兄弟们争取了一线活下去的希望。
陈实拿起那支已经有些烫手的花机关,对身边仅存的卫士和参谋们说道:“好了,该安排的都安排了。接下来,就该是我们履行军人最后职责的时候了。”
陈实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年轻却布满硝烟和血污的脸庞,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弟兄们,让我们……为江阴,送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