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江湾防线如同一张绷紧的弓弦,那么位于西翼屏障的复旦大学校园,就是这张弓上最坚韧、最致命的箭簇。
这番比喻,并非出自前线团长之口,而是来自八字桥地下指挥所里,87师师长陈实对全局的精准判断。
此刻的复旦大学,早已不复陈实月前拜访时的宁静书香。
校园里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大多数师生已撤离至法租界的交通大学避难。
然而,这片知识的废墟,却在陈实的战略蓝图里,被赋予了新的、残酷的使命。
复旦大学阵地化作一颗死死钉在日军侧翼的尖钉,以其高地优势,牢牢扼住翔殷路这条日军补给生命线的咽喉。
“袁团长,”电话线里,陈实的声音透过炮火的杂音传来,冷静得不容置疑,“子彬院不是让你死守的堡垒,它是整个江湾防线的眼睛和刺刀!你的任务不是歼敌多少,而是瞰制翔殷路!用你的火力,告诉鬼子,这条路,他们休想顺畅通行!要把鬼子的后勤车队、增援部队,都钉死在这条路上!为跑马厅和叶家花园的兄弟减轻正面压力!明白吗?”
“明白!师座!职部必不负所托!”517团团长袁贤瑸重重回应。
他深知肩上重任,更明白师长将最关键的瞰制任务交给他的信任。
他严格遵循陈实的战略意图,将全团残部化入这片废墟,而核心,正是那座三层高的灰色混凝土建筑——子彬院。
在陈实的远程督导和资源调配下,子彬院被袁贤瑸打造成一座立体死亡堡垒,每一层都贯彻着陈实“多层次、交叉火力、持久消耗”的防御思想。
其中,一楼被打造成一片“钢铁森林”。
陈实特别指示工兵营优先支援此处。
将所有门窗被彻底封死,只留射击孔。
入口处浇另外,筑的钢筋混凝土反坦克桩和密密麻麻的尖锐拒马,是陈实“以空间换时间、阻敌于外围”思路的体现。
陈实亲自过问苏明远配制炸药的埋设点和沈松年利用废金属制造障碍的进度,要求“让鬼子的步兵和坦克在楼外就寸步难行!”
二楼成为阵地的“火力核心”。
这里的机枪巢布局完全按照陈实强调的“交叉火力”和“侧射、斜射为主”的原则构建。
四挺马克沁和六挺捷克式的位置经过精心计算,形成的火网完全覆盖翔殷路,这正是陈实“锁死补给线”战略意图的具体执行。
弹药和冷却水的储备,也是根据陈实对持久战的预判而加强的。
顶楼是俯瞰整片战场的“苍穹之眼”。
这里的重要性被陈实提到了战略高度。
师部仅有的炮队镜被优先加强到这里。
陈实多次来电,要求观测哨“不仅要报敌情,更要评估敌后勤车队频率、兵力调动方向,判断其进攻重点!”
这些实时数据通过电话线直传师指和炮兵团,使得陈实能掌控全局,并有机会指挥炮兵进行有限却精准的远程火力支援。
9月15日。
日军第3师团第68联队鹰森孝部在猛烈的炮火准备后,以六辆八九式中型坦克为前锋,沿翔殷路扑来。
其战略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拔除子彬院这个碍眼的钉子。
战斗伊始,子彬院顶楼的观测哨第一时间将敌情传出:“鬼子坦克六辆,翔殷路,距离八百!”
袁贤瑸立刻下令二楼机枪火力压制敌步兵,这正符合陈实“先断其指(步兵),再图其爪(坦克)”的战术原则。
日军坦克逼近反坦克桩区域时,一楼的反坦克组在营长黄永淮带领下果断出击。
“反坦克组!上!”一声怒吼从一楼掩体后响起。
517团3营营长黄永淮,这位面容黝黑、眼神如磐石般坚定的川汉子,亲自带着十几个抱着集束手榴弹和火油瓶的敢死队员,如同猎豹般从侧翼的废墟中跃出。
他们利用地形和坦克的视野盲区,以极其低矮的姿势快速匍匐接近。
日军的机枪子弹追着他们扫射,不断有队员中弹倒下,但活着的没有一丝犹豫。
黄永淮第一个扑到领头的一辆八九式坦克侧面。
坦克的履带正在碾压路面的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看准时机,猛地将一捆五枚绑在一起的木柄手榴弹,狠狠塞进了坦克主动轮和履带的结合部。
“嗤啦!”手榴弹的导火索被拉燃。
“快!火油!”黄永淮嘶吼。
旁边的战士立刻将手中点燃的火油瓶奋力砸向同一位置。
“砰!”玻璃瓶碎裂,粘稠的、燃烧着的火油瞬间包裹住了履带和塞入手榴弹的缝隙。
“撤!”黄永淮大吼,和队员们连滚带爬地扑向旁边的弹坑。
“轰隆!”
集束手榴弹在履带结合部猛烈爆炸。
巨大的冲击力加上燃烧火油的高温,瞬间破坏了脆弱的履带销和诱导轮。
“嘎吱——嘣!”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响起,那辆八九式坦克的左侧履带猛地崩断、脱落。
失去动力的坦克在原地徒劳地打转,炮塔疯狂旋转却无法瞄准目标。
几乎在同时,另一组敢死队员也用同样的方法,将另一辆坦克的履带炸断。
燃烧的火油顺着缝隙蔓延,很快引燃了坦克发动机舱的油污,浓烟滚滚冒出。
当两名敢死队员成功炸毁两辆坦克,子彬院内爆发出欢呼时,电话铃声也响了。
是陈实直接从师指打来的。
“袁团长,打得好!我已经看到战果了!”陈实的声音带着激赏,“但告诉弟兄们,不要松懈!鹰森孝不会甘心,马上会有更疯狂的反扑!你们的任务已经达成第一阶段,牢牢吸住了敌人!现在,转入第二阶段:坚守待机,持久消耗!利用工事,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我需要你们像磐石一样钉在那里!”
果然,鹰森孝调来九四式轻装甲车抵近直射,猛烈炮火终于轰塌了子彬院西墙一角。
消息传到师指,参谋们一阵紧张。
陈实却盯着地图,冷静下令:“告诉袁贤瑸,放弃西侧被毁工事,兵力收缩,巩固二楼和东侧阵地!只要观测哨和主要机枪位还在,子彬院就还是瞎子的眼睛、瘸子的腿!让他顶住!”
翔殷路上,燃烧的坦克残骸如同巨大的火炬。
子彬院内,官兵们浴血奋战。
黄永淮营长靠在沙袋上,啃着冷馒头,眼神警惕地望着窗外。
他知道,战斗远未结束,但他们并非孤军奋战。
师长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这里,他们的每一分牺牲,都汇入师长勾勒的那个宏大而残酷的战略布局中,变得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