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京沪铁路的专列裹挟着蒸汽驶入上海北站。
铁轨与车轮摩擦的尖锐声响里,87师的士兵们背着中正式步枪,抱着捷克式轻机枪,正有序地从车厢里鱼贯而出。
军靴踏在月台上的闷响连成一片,德式钢盔在朝阳下泛着冷硬的光。
陈实站在最后一节车厢门口,指尖夹着的香烟燃到了尽头,尼古丁的辛辣感没能压下心头的躁动。
这就是 1937年的上海,战火尚未燎原,繁华与危机正诡异地交织。
他将烟蒂扔在铁轨上,用军靴碾灭的瞬间,目光扫过站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
逃难的百姓怀里揣着沾泥的包袱,外国记者举着相机的手稳定得像装了云台,友军士兵的绑腿磨出了毛边……
每一个细节都与博物馆里的老照片重叠,却又真实得让人心头发紧。
空气里已经弥漫着一股战火将起的气息。
这些人还不知道,再过一个月,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陈实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军装口袋里的平安符。
嫂子谭祥的针线活很糙,桃木片硌得慌,却奇异地让人安定。
“师长,各旅已集合完毕。”赵刚快步走来,手里的文件夹上沾着些许煤屑,“一旅在东广场待命,二旅正在清点炮兵团的装备,辎重营的卡车已经联系好了。”
陈实点点头,从副官手里接过那副金丝边墨镜戴上。
这是原主留下的物件,以前总被用来遮掩宿醉的眼,此刻却成了他掩饰情绪的屏障。
镜片后的目光掠过站台角落蜷缩着的难民,他们怀里揣着的包袱上还沾着泥浆,显然是从东三省逃过来的。
陈实忽然想起历史上上海即将遭遇的劫难,心中的责任感更重了。
“开路。”陈实的声音透过墨镜传出来,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冷硬。
两名警卫立刻上前,推开拥挤的人潮。
士兵们自发地列成两排,举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喧闹的站台上辟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阳光穿过车站的玻璃穹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刚好落在陈实前行的路径上。
他穿着笔挺的德式将官服,领口的金色将星在阳光下格外扎眼,腰间的武装带勒出利落的腰线,勃朗宁手枪的枪套擦得锃亮。
二十二岁的年纪,少将军衔,这样的配置本身就足够引人瞩目。
“这是谁啊?”外围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张望。
“看那肩章,是少将!”旁边穿长衫的商人推了推眼镜,“这么年轻的少将,怕是只有中央军里才有。”
议论声像潮水般漫过来,陈实目不斜视。
他能想象出那些目光里的内容:羡慕、嫉妒、怀疑、鄙夷……
这些眼神陈实在后世的职场里也见过,只是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因为自己的年轻让他们害怕,害怕自己太过年轻不会打仗,不能守住上海。
到时候,他们就会直面鬼子的兵锋。
陈实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们的心尖上。
“哼,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少爷羔子。”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看那墨镜戴的,怕不是来上海滩看戏的?”
周围立刻有人附和:“就是,瞧那细皮嫩肉的样,哪像是带兵打仗的?”
“狂什么狂?不就是靠家里关系混上来的吗?”
这些酸溜溜的话像针尖似的扎过来,站在陈实身后的赵刚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却被陈实抬手制止了。
和百姓计较干什么?
历史上多少名将,不都是先被骂作草包,再用胜仗堵住悠悠众口?
只要打胜仗,这些议论自然会销声匿迹。
通道尽头停着三辆黑色的德国产轿车,车身上还印着 87师的徽章。
司机早已立正等候在车旁,白手套在阳光下晃眼。
陈实走到第一辆车旁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
“人家二十岁就能当少将师长,你二十岁的时候在干啥?有种你也混个师长当当,看你狂不狂!”
“我要是能在二十岁的年纪当上师长,我比他还狂!”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瞬间浇灭了那些阴阳怪气的议论。
说话的是个瘸腿的老兵,空荡荡的裤管掖在腰间,胸前还别着北伐时期的勋章。
他拄着拐杖,仰着头瞪着刚才说酸话的人:“德械师的弟兄们是来打鬼子的,有本事你们也拿起枪来!”
陈实拉开车门的手顿了顿,墨镜后的目光落在老兵身上。
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挺直了佝偻的腰板,用力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
“开车。”陈实弯腰上车时,轻轻回了个礼。
老兵,任何时候都值得尊重。
轿车缓缓驶离车站,后视镜里的景象不断倒退:站台上列队的士兵,围观的人群,还有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兵。
赵刚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闭目养神的陈实,忍不住开口:“师长,刚才那些话......”
“不必在意。”陈实睁开眼,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等打了胜仗,他们自然会闭嘴。”
车窗外,上海的街景正迅速向后退去。
法租界的洋房连着闸北的里弄,黄包车与汽车在马路上交错,穿着旗袍的摩登女郎和挑着菜担的小贩擦肩而过。
这繁华的景象让陈实心里沉甸甸的。
用不了多久,这片土地就会被炮火撕碎。
“告诉各旅,”陈实忽然开口,“按原计划进驻江湾阵地,工兵营立刻开始构筑工事,炮兵团的阵地要隐蔽好,尤其是那 12门 105毫米榴弹炮,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
“是!”赵刚立刻拿起车载电台的话筒。
轿车驶过外白渡桥时,陈实摘下了墨镜。
江面上停泊着几艘外国军舰,烟囱里冒出的黑烟与天上的云层融为一体。
他知道,这些军舰的舰长们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海权。
民国的海军力量近乎等同于没有。
上海外滩全被这些列强的军舰占据。
“快到了。”司机低声提醒。
陈实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战壕轮廓,那里已经有友军的士兵在巡逻。
他深吸一口气,将墨镜重新戴上。
镜片后的世界瞬间变暗,但陈实心里的那团火却烧得更旺了。
上海,我来了。
带着一整个德械师。
来打鬼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