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指挥部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吴邪捏着半截铅笔，指尖在登记册的边缘摩挲——纸页已经翻得起了毛边，最后一行的数字停留在墨迹还带着点潮湿。
“师长，您都盯着这册子看半个时辰了。”军需官抱着一摞新的登记本进来，靴底碾过地上的炭灰，留下浅灰色的印子，炊事班刚来报，粮窖的糙米只够吃五天了，柴火也得再劈三天的量。
吴邪抬起头，眼窝下泛着青黑。
窗外的练兵场上，新入伍的士兵正围着木桩练习刺杀，喊杀声撞在城墙上，碎成一片嗡嗡的回响。
他指了指桌角的铜壶：“先倒杯茶。”
铜壶里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吴邪却没喝，只是用手指在壶壁上划着圈：“赵龙呢？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赵龙一身迷彩军装，袖口磨出了毛边，军帽下的脸晒得黝黑，进门就把军靴往墙角一磕，带起的尘土在光柱里翻飞：“军长，我正想找您！新兵营的帐篷都搭到城外二里地了，再收下去，连马棚都得腾出来住人。刚才军械处说，步枪缺口两千支，手榴弹更是见底了——”
“收。”吴邪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只要有人来，就接着收。
赵龙急得直跺脚，军靴在地上碾出更深的印子：“可军长！您瞧瞧这登记册！昨天来的那拨人里，有个小子连枪都扛不动，还有小女孩，走路都打晃……咱们不是收容所啊！”
他抓起桌上的名册，指尖点着某一页，这上面写着，有个从安徽来的，说是走了十二天，鞋都磨穿了，脚上全是血泡，来了就发烧，现在还躺着呢！
“十二天……”吴邪重复了一遍，指尖在“安徽·李明”那个名字上顿住。
他想起三天前，自己在城门口见过那年轻人，穿着件露棉絮的棉袄，怀里紧紧揣着半块冻硬的窝头，说“俺爹被鬼子杀了，俺就想来报仇”，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钉子。
“那安徽来的小子，”吴邪继续说，他走十二天，饿了啃树皮，渴了喝雪水，不是来蹭饭的。
就算他扛不动枪，烧火、照顾伤员总能干，总比让他回去被鬼子抓了壮丁强。
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本册子，封面写着“待查”两个字，翻开的页面上，密密麻麻记着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红圈或蓝圈。
“你看这个。”吴邪指着其中一行，张翠花，女，24岁，自称纺织工人，可她走路的姿势像受过训练，握笔的指节有老茧——那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
还有这个，李大全，说是农民，却能准确说出咱们布防的薄弱点。
赵龙凑近一看，只见那些红圈名字旁，都标注着“忠诚度5%” “忠诚度8%”的字样，蓝圈则多是“60%” “75%”。他猛地抬头：“军长，这些是……”
“奸细。”吴邪合上册子，声音冷了几分，这半个月，我让雷霆小队盯着新来的人，但凡眼神不对、问话含糊的，都记在这儿了。
男的95个，女的22个，全是忠诚度低于10%的。
赵龙倒吸一口凉气：“那还留着？赶紧捆起来审啊！”
“审？”吴邪笑了笑，指尖敲了敲册子，“审出来又能怎样？他们背后的人是谁？还有多少没揪出来的？不如……留着。”
他走到衣架旁，取下赵龙的军帽，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你从雷霆小队抽个最靠谱的，带那95个男的，编个‘补充营’，就练体能，搬弹药，让他们干最累的活，看谁熬不住。”
赵龙眼睛一亮：“您是想……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不止。”吴邪看向窗外的女兵营方向，那里正传来整齐的口号声，“女的那22个，交给雷战。”
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一声利落的报告。
雷战穿着黑色特战服，腰间别着两把短枪，军靴踩在地上没半点声音：“军长，您找我？”
他脸上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下颌，是上次突袭鬼子据点时留下的，此刻在阳光下像条银色的线。
吴邪把那页记着女奸细的纸撕下来，递给她：“这22个人，交给你。她们互相不认识，背景干净得像白纸——太干净了，反而有问题。”
他看着雷战的眼睛，“你是特战大队的大队长，能不能把她们变成自己人，就看你的本事了。”
雷战接过纸，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军长放心，特战大队的规矩，要么听话，要么滚蛋。”
她顿了顿，指尖点在“刘梅”那个名字上，“这个我见过，昨天在伙房帮忙，切菜的手法像在拆炸弹，腕力比男兵还足。”
“所以才交给你。”吴邪点头，“不用急着动手，给她们发枪，教她们格斗，甚至让她们参与巡逻。但记住，盯紧了——看看谁夜里偷偷发信号，谁对布防图格外上心。”
雷战敬礼，转身要走，又被吴邪叫住：“对了，给她们换身新军装，别搞特殊。”
“是！”
雷战走后，赵龙还有些不放心：“军长，把奸细留在营里，太危险了吧？万一……”
“危险才好。”吴邪重新拿起那本厚厚的登记册，翻到最新一页，上面写着今天新来的三个人：一个说书先生，带着三弦琴；一个哑巴少年，只会比划着打拳；还有个老太太，说要给士兵们缝袜子。
你看这些人，有的会算账，有的会打铁，有的甚至只会唱山歌。但把他们揉在一起，就成了能打仗的队伍。
他走到墙角，拿起一面新做的军旗，上面除了“新一军”三个字，还绣了一个拳头，用的是女兵们捐的红头绳。
那些奸细，要么是鬼子派来的，要么是其他势力的眼线。
咱们把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让他们看着咱们怎么练兵、怎么打仗、怎么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是块石头，捂久了也能热乎。
赵龙看着那面军旗，突然明白了。
他想起昨天那个安徽小子退烧后，拄着木棍去帮炊事班劈柴，说“俺有力气，不能白吃军粮”；想起那个说书先生，正给新兵们讲岳飞传，听得大家拳头都攥紧了。
“那粮食和弹药……”
“粮的事，我来搞定。弹药嘛，”吴邪指了指登记册上那个“会改迫击炮”的西装少爷，“陈少爷说，他带的图纸能把旧炮改一改，射程能加三成，咱们正试着做呢。”
正说着，军需官又跑了进来，手里举着张纸条：“军长！城门口又来了一批人，说是从河南来的，有三十多个，领头的是个郎中，带了一马车草药！”
吴邪接过纸条，在登记册上添了“河南·32人”，然后抬头对赵龙说：“你看，又来人了。告诉弟兄们，搭个新的帐篷区，就叫‘新家营’——来了，就是一家人。”
赵龙立正敬礼，转身时脚步轻快了许多。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吴邪正给那本“待查”册子上的“张翠花”名字旁，添了个小小的问号。
阳光落在吴邪的肩膀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墙上“还我河山”的标语重叠在一起。
练兵场上，喊杀声依旧响亮。
那个安徽来的小子，正跟着老兵学劈柴，虽然动作笨拙，汗珠子却摔得很响。
不远处，雷战正给那22个女兵发军装，其中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接过军装时，手指微微抖了一下——雷战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暮色降临时，城门口的登记册又多了一页。
吴邪在最后一行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人心是最大的武器，熔炉能熔化矿石，也能熔化隔阂。”
远处的灶房飘来饭菜香，夹杂着新兵们的歌声，在秋夜里，像一团温暖的火，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