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窑村的清晨总裹着层薄雾,像给冻土盖上了层纱。
天还没亮透,村东头的打谷场就已经热闹起来——铁拳团的老兵们正在练刺杀,枪托砸在地上的“砰砰”声,混着“杀!杀!”的呐喊,能穿透雾霭传出去半里地。
新加入的弟兄们缩着脖子站在边上,手心里攥出了汗。
王勇的胳膊还打着绷带,却非要跟着练突刺,每往前冲一步,绷带里的伤口就扯得他龇牙咧嘴,可他硬是没哼一声,枪尖扎在草人胸口的力道,比谁都狠。
“以前在61师,咱练的都是花架子!”他喘着粗气对身边的人说,你看人家铁拳团的老周,那枪能玩出花来!
老周是铁拳团的老兵,正演示着枪托砸击的动作,木枪托重重磕在草人肩上,草屑纷飞。
“记住了!这一下要用上腰劲,不是光靠胳膊!”他嗓门洪亮,唾沫星子随着喊声溅在雾里,新来的都看好了,鬼子的刺刀术花里胡哨,咱就用这笨法子,一下就能磕飞他的枪!
李梅背着药箱走过来时,正看见王勇的绷带渗出血迹。
“歇会儿吧。”她蹲下身解开绷带,伤口周围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你这伤口再崩开,就得重新缝合了。
王勇梗着脖子犟:“没事!等练会了这招,下次遇上鬼子,我能一个顶俩!”
李梅没再劝,只是往伤口上撒药粉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啥宝贝,指尖触到他发烫的皮肤,王勇的脸腾地红了,别过脸去看打谷场,耳朵却尖得能听见她拆新纱布的窸窣声。
仓库里的煤油灯总亮到后半夜,吴邪蹲在木箱堆里,手里拿着支中正式步枪,手指摩挲着枪管上的烤蓝。
这枪是新换下来的,枪栓有点卡壳,他正用通条一点点抠里面的锈。
团长,这点小毛病,找个铁匠敲敲就行呗?守仓库的小李抱着膝盖坐在边上,看着他折腾,咱新换的德械多好用,这破枪留着干啥?
吴邪头也没抬,你忘了上次在宝山,三营的弟兄就是用这种枪守住了阁楼?
他往枪机里滴了点机油,来回拉动枪栓,这种老枪皮实,卡壳了敲两下就能用,送给友邻部队正好。
他从木箱里翻出本厚厚的册子,上面记着每支枪的型号和毛病,这支枪管有点弯,得校一下准星,那支弹匣松了,换个弹簧就能用……
小李看着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突然觉得这些锈迹斑斑的老枪,好像也没那么碍眼了。
墙角堆着堆日军的三八式,都是上次战斗缴获的,枪身刻着的樱花纹被磨得快看不清了,这些也修修,小李指着问。
吴邪点点头,把通条放下:“留着给地方武装,他们缺家伙事儿,有总比没有强。”
正午的日头总算能晒透薄雾,打谷场的雪化了些,泥泞里混着草屑,踩上去能陷进半只鞋。
新弟兄们正在练卧倒,动作僵得像块板,趴在泥里半天起不来。
铁拳团的老兵老周在边上喊:“膝盖别着地!要像猫似的,一下就蹿出去!”
他边说边示范,身子一矮就滑进泥里,动作快得像泥鳅,溅起的泥点溅了自己一脸,惹得众人一阵笑。
笑声里,突然有人喊:“看!李医生给重伤员换药来了!”
众人扭头望去,李梅正扶着个瘸腿的弟兄往仓库走,那弟兄的裤管空荡荡的——上次炸碉堡时没了条腿。
李梅的白大褂下摆沾了泥,却走得稳稳的,另一只手里提着的药箱一晃一晃,金属搭扣撞出轻响。
“团长说要给咱盖个新病房。”有人小声说。
真的?那以后换药不用去漏风的柴房了?
听说还能烧上煤炉呢!议论声里,趴在泥里的弟兄们突然来了劲,卧倒、匍匐,动作居然顺溜了不少,泥点子溅在脸上,也没人再龇牙咧嘴。
傍晚收操时,吴邪带着战士抬着新枪从仓库出来。
夕阳把枪身的烤蓝染成金红色,他往打谷场走,远远看见新老弟兄们凑在一堆,老周正教大家拆枪机,王勇举着支修好的三八式,正给人演示怎么快速上膛,绷带换了新的,白纱布在暮色里格外显眼。
“都过来!”吴邪喊了一声,战士把新枪往地上一放,新到的mp38,会用的教不会的,今晚加练两个时辰!
人群里爆发出阵欢呼,有人已经抱起枪摆弄起来,金属零件碰撞的脆响,混着“让我试试” “你慢点拆”的嚷嚷,在瓦窑村的炊烟里飘得很远。
吴邪靠在草垛上,看着他们把枪拆得七零八落又重新装起来,突然想起出发前,杨森说的那句“兵是练出来的”。
草垛上的霜还没化,冷气钻进领口,吴邪却觉得心里烧得慌。
他摸出那本记枪的册子,借着最后点天光翻了翻,新换的德械编号后面,已经跟上了不少新名字——王勇、赵二柱、刘三……墨迹还新鲜着,像一颗颗刚埋下的种子。
远处的瓦窑黑黢黢的,像只蹲在那儿的老兽。
吴邪知道,等雾散了,冻土总会化的,就像这些天南海北聚来的弟兄,总有一天,能把手里的枪,练成最硬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