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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在黎明前终于渐渐停歇,只留下满地泥泞和空气中湿冷的草木气息。
被泥石流肆虐过的山谷,一片死寂。
唯有荣誉第一师的工兵和部分步兵在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谷口堆积的泥石。
试图寻找有价值的战利品或是确认日军高级军官的踪迹。
过程并不顺利,大自然的伟力将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
大多数日军士兵已被深埋于厚重的泥浆之下,难觅踪影。
最终,清理部队只从边缘地带拖出了几十具相对完整的日军尸体。
而且个个浑身泥污,面目扭曲,死状凄惨。
“师座,没有找到田中静一的尸体。”
周卫国带着一身泥水回来汇报,语气有些遗憾。
“那老鬼子,估计被埋在最深处了,挖不出来了。只找到了这个。”
他双手递上一柄沾满泥浆、但依旧能看出其精致做工的日军中将指挥刀。
刀鞘上的金饰和将官标识,昭示着它主人的不凡身份。
顾沉舟接过军刀,抽出半截。
冰冷的刀锋在雨后初晴的微光下,映照出他沉静的面容。
他用布仔细地擦拭掉刀身上的泥污,露出其下寒光凛冽的本质。
这把刀,曾属于那个在枣阳城下与他鏖战、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
“找不到尸体就算了,有这把刀,足够了。”
顾沉舟还刀入鞘,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任务。
“传令部队,集合,向随县进发!”
他并未在此过多停留,复仇的快意只是一瞬。
更重要的战略目标还在前方。
荣誉第一师迅速集结,再次踏着泥泞的道路,向着随县方向快速挺进。
然而,当顾沉舟率领部队抵达随县城外时。
看到的却是一番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景象。
城头上,青天白日旗已然高高飘扬。
城门口站岗的士兵穿着汤恩伯集团军的军服,神色轻松。
城内甚至隐约传来了市井的喧嚣,仿佛并未经历过大战的洗礼。
汤恩伯的集团军司令部已经设在了随县原县衙内。
当顾沉舟带着方志行、周卫国等人走进大堂时。
汤恩伯正意气风发地与麾下将领们谈笑风生,显然心情极佳。
“哎呀!顾师长!你们可算来了!”
汤恩伯见到顾沉舟,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
“一路辛苦!你们在后方扫荡残敌,哥哥我可是没闲着,兵不血刃,就拿下了这随县县城!冈村宁次那老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连个像样的阻击都没安排!哈哈!”
他亲热地揽着顾沉舟的肩膀,仿佛多年老友,语气中带着一种“看我多厉害”的炫耀。
“顾师长啊,此番随枣会战,你率部力克枣阳,歼灭铃木旅团,居功至伟!不过这光复随县的首功,嘿嘿,可就得算在哥哥我头上了!总不能让功劳都让你一个人占了嘛,是不是?”
他麾下的将领们也纷纷附和,言语间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
毕竟,能如此轻松地收复一座重镇,确实是值得夸耀的资本。
顾沉舟面色平静,对于汤恩伯的抢功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
只是心里却暗暗道,这可是你先开始炫耀的,不是我主动的啊。
顾沉舟淡淡一笑,仿佛不经意地,将一直随手拿在手中的那柄日军中将指挥刀,轻轻放在身旁的八仙桌上。
然后拿出一块干净的绒布,开始专注地、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鞘上最后一个不易察觉的泥点。
顾沉舟那副专注而随意的姿态,与汤恩伯等人的兴高采烈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汤恩伯正说得起劲,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柄军刀。
起初他还没太在意,只当是顾沉舟部下缴获的普通战利品。
但很快,他身为高级将领的眼力就发现了不对劲。
那刀鞘的制式、材质,尤其是那独特的将官标识……
汤恩伯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柄刀,仿佛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大堂内的说笑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汤恩伯怪异的表情和那柄突然变得无比引人注目的军刀所吸引。
汤恩伯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指着那刀,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惊疑:“顾……顾师长,这刀……看着不凡啊?是……谁的?”
顾沉舟头也没抬,依旧专注地擦拭着刀鞘。
仿佛在对待一件心爱的艺术品,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哦,没什么。”
他轻轻吹了吹刀鞘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才抬起头,看向脸色已然有些僵硬的汤恩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
“也就是,第13师团长,田中静一的中将佩刀而已。”
“嘶——”
整个大堂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汤恩伯脸上的得意和笑容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与失落。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田中静一?!
那个率领精锐甲种师团、在枣阳和他麾下几万大军硬撼多日的日军中将师团长?!
他的……佩刀?!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顾沉舟不仅在枣阳歼灭了其主力旅团,更在后续的追击中,连这位师团长本人都给宰了?!
自己这边还在为兵不血刃收复一座空城而沾沾自喜。
人家那边,已经悄无声息地把日军一个中将师团长给彻底抹杀了!
这战功……这战功……
汤恩伯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番关于“收复随县首功”的炫耀,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苍白和可笑。
跟阵斩日军中将、缴获其佩刀这样的不世之功比起来,收复一座敌人主动放弃的空城,算个屁啊!
汤恩伯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巴巴地说道:“恭……恭喜顾师长了……又……又立奇功……”
他身后的那些将领们,也一个个面面相觑,眼神复杂地看着那柄静静躺在桌上的中将刀。
再看看一脸云淡风轻的顾沉舟,之前那股轻松得意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形碾压后的沉默。
顾沉舟将擦拭干净的军刀重新拿起,挂在自己腰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看向汤恩伯,语气依旧平和:“汤司令收复随县,稳定后方,同样功不可没。如今随枣之地已然光复,冈村宁次败退,我等还需尽快向李长官禀报战果,并商议下一步部署。”
“啊……是,是是是!顾师长所言极是!”
汤恩伯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