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袍山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传说中蛰伏的巨兽。
猎户指引的生路,指向这片更加苍茫、更加未知的群山。
荣誉第一师的残部,像一股行将枯竭的溪流,挣扎着向这片希望与危险并存的地域渗透。
然而,日军显然并未放弃对这支部队的追剿。
就在部队试图穿越黄袍山前最后一片丘陵地带时,尖兵传来了令人心悸的消息——前方主要隘口已被日军一个大队抢先占领,并构筑了简易工事。
侧翼侦察也回报,发现有小股日军部队在快速机动,试图形成合围。
“我们被咬住了。”方志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在地图前抬起头,看向顾沉舟。
退路已断,侧翼受胁,前方是严阵以待的强敌。
部队饥疲交加,弹药所剩无几,伤员拖累行军速度。
形势之恶劣,远超蒙城被围之时。
一股绝望的气息再次如同瘟疫般在队伍中蔓延。
一些士兵瘫坐在地,眼神空洞,似乎连举起武器的力气都已失去。
顾沉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淬火的寒铁,扫过一张张或麻木、或惊恐、或等待他决断的面孔。
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犹豫,任何一点软弱的流露,都将导致全军崩溃。
“我们没有时间绝望,也没有资格投降。”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压抑的空气,“鬼子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我们就偏要杀出去!”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指挥刀,刀锋指向日军据守的隘口方向,动作决绝,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惨烈气势。
“全军听令!此乃死地,唯死战可求生!”
“第1团、第2团残部,由我亲自率领,正面强攻隘口!不要节省弹药,把所有能打出去的东西,全都给我砸到鬼子头上!”
“杨才干!”
“到!”杨才干嘶声应道,眼珠布满血丝。
“你带第3团还能动的,负责左翼,挡住企图包抄的鬼子!就算打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许放一个鬼子过来!”
“周卫国!”顾沉舟看向拄着拐杖,脸色惨白却眼神凶悍的兄弟。
“你的特务营,还有能拿动枪的,跟着我!我们要像一把锥子,从正面给我凿穿它!”
“方志行坐镇后方,收拢所有轻伤员,组成最后一道防线!必要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命令残酷而清晰,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这是要用荣誉第一师最后的力量,去撞击敌人最坚硬的盾牌,赌一个血流成河之后,可能存在的缝隙!
没有动员,没有口号。
残存的官兵们默默地站起身,检查着所剩无几的武器,将刺刀卡榫卡死,将最后几颗手榴弹挂在最顺手的位置。
一种濒临毁灭前的疯狂与平静,交织在每个人的眼中。
“杀——!”
进攻在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默中发起,随即被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淹没!
顾沉舟身先士卒,端着冲锋枪冲在最前面!
特务营残存的悍卒们如同受伤的狼群,发出凄厉的嚎叫,紧跟其后,向着日军喷吐火力的隘口发起了决死冲锋!
子弹如同泼雨般迎面而来,不断有士兵中弹倒下。但没有人退缩,后面的人踏着前面袍泽的尸体和鲜血,继续向前!
冲锋枪打光了子弹就捡起步枪,步枪没了子弹就挺起刺刀!
日军被这完全不顾伤亡、以命换命的打法惊呆了!
他们占据地利和火力优势,却感觉自己像是在抵挡一场自杀式的海啸!
杨才干在左翼指挥着第3团,与企图侧击的日军绞杀在一起,战斗同样惨烈。他亲自操控着一挺缴获的歪把子机枪,疯狂扫射,打红了枪管,打光了副射手的弹药,就抡起机枪砸向扑上来的日军!
隘口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荣誉第一师在用最后的骨血,硬生生地消耗着日军的兵力和意志!
周卫国拖着伤腿,靠在一块岩石后,用精准的点射清除着日军的机枪手。他看到顾沉舟的身影在弹雨中穿梭,险象环生,心急如焚。
就在正面攻击部队伤亡殆尽,攻势即将衰竭的千钧一发之际,周卫国猛地注意到,日军阵地右翼,因为持续抽调兵力增援正面,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火力空档!
那里地势陡峭,原本被认为难以逾越,故此日军防守相对薄弱。
“师座!右边!那个石崖!”周卫国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同时对着那个方向打出了一梭子子弹作为指引!
顾沉舟瞬间会意!
“还能动的!跟我上!”他嘶吼着,带着身边最后几十名士兵,猛然转向,如同一把突然偏转的尖刀,扑向那个陡峭的石崖!
日军指挥官显然没料到中国军队在如此绝境下还能做出如此犀利的战术变化,右翼防守瞬间被打穿!
“堵住他们!快!”日军指挥官气急败坏地大叫。
但为时已晚!顾沉舟率领的这支决死小队,如同楔子般钉入了日军防线!
他们不顾两侧射来的子弹,只顾向前猛冲,用手榴弹开路,用刺刀和枪托近身搏杀,硬是在日军的阵地内部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吹号!全军跟上!从这里冲出去!”
顾沉舟浑身浴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站在被突破的缺口上,挥舞着已经卷刃的指挥刀,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嘹亮而急促的冲锋号响起!
原本已经濒临崩溃的荣誉第一师残部,看到师座亲手打开的缺口,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唯一的光明,爆发出最后的潜力,向着缺口蜂拥而去!
日军试图封堵,但防线一旦被突破,再想合拢已非易事。
荣誉第一师的官兵们,用尽最后的力气,与试图合围的日军殊死搏斗,护着伤员,踩着战友和敌人的尸体,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狭窄的缺口汹涌而出!
当最后一名士兵踉跄着冲过隘口,消失在黄袍山的密林中时,隘口前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堆积如山的尸体。
顾沉舟站在缺口处,回头望去,夕阳如血,映照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炼狱般厮杀的战场。
他带来的近五千将士,此刻能跟随他继续前行的,已不足两千,而且人人带伤,弹药几近耗光。
但,他们活下来了。
从绝对的死地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顾沉舟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与沉重。
“清点人数,救治伤员,尽快脱离接触。”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我们……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