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日军第11军前进指挥所。
与前沿阵地的硝烟弥漫和血腥气不同,这里的气氛是一种压抑的、带着高级军官司令部特有的消毒水味和纸张油墨味的凝重。
第11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站在巨大的武汉会战沙盘前,目光久久停留在标注着“富池口”的那个小小的山丘模型上。
沙盘旁,刚刚送来的战报还带着通讯兵的体温,上面的数字却冰冷刺骨。
参谋长木下勇少将垂手肃立在一旁,脸色同样不好看。
“松浦君……又请求了战术指导?”冈村宁次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种平静之下往往蕴藏着风暴。
他用了“战术指导”这个委婉的词,实则意味着前线部队进展不利,甚至可能遇到了麻烦,需要上级的指示乃至援兵。
“是的,司令官阁下。”木下勇上前一步,指着沙盘上的富池口区域,“第106师团及波田支队,自三日前对富池口发动总攻以来,遭遇支那军极其顽强的抵抗。敌方守军为支那荣誉第一旅,指挥官顾沉舟。该部依托坚固工事,战术灵活,士兵作战意志极为坚决,我军伤亡……颇为惨重,进展缓慢。”
他将战报中的关键数据复述了一遍:进攻部队伤亡累计已近千人,数辆战车损毁,攻势屡次受挫。
“荣誉第一旅……顾沉舟……”冈村宁次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起来,“就是蒙城的那个?”
“正是。情报显示,该部在蒙城重创后,于武汉整补重建,并被授予‘蒙城旅’称号。其官兵多为历经血战的老兵,复仇心切,战斗力不可小觑。”木下勇补充道。
冈村宁次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汉口略显混乱的街景。
帝国军队势如破竹攻占此地的喜悦,似乎被南边那道小小的、却异常坚固的防线蒙上了一层阴影。
“松浦淳六郎……”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第106师团,也是帝国的主力师团之一。兵力、火力、装备,均远超当面之敌。为何会在一个旅级的防御阵地前,停滞不前,付出如此代价?”
木下勇斟酌着词句:“阁下,富池口地势险要,工事坚固是其一。其二,这支‘蒙城旅’的抵抗意志和战术水平,确实超出了我们对一般支那军队的预估。他们似乎……吸取了蒙城防御战的经验,打得非常聪明和顽强。松浦师团长可能……有些轻敌,采用了过于正面的强攻战术。”
“轻敌?”冈村宁次冷哼一声,“帝国军人,可以勇猛,可以果决,但绝不能轻敌!尤其是面对一个曾经让我们付出过代价的对手!”他走回沙盘前,手指重重敲在富池口的位置,“这里,是通往武汉水路的关键!如果不能迅速拿下,整个南线攻势的节奏都会被拖慢!海军方面已经在抱怨,他们的舰船在狭窄江面受到严重威胁!”
岗村宁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
作为高级指挥官,他不能像前沿将领那样只关注一城一地的得失,他必须考虑全局。
富池口的僵局,已经开始产生连锁反应。
“给松浦发电。”冈村宁次下达指令,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第一,严厉申斥其进攻不力,督促其务必尽快打开局面。第二,提醒他,不要一味蛮干,应充分发挥帝国陆军的火力优势,并考虑侧翼迂回、夜间突袭等多种战术结合。第三,告知他,军部会协调海军,加强对田家镇的攻势,以牵制敌军,但富池口主要仍需靠他自己解决!”
“哈依!”
木下勇记录下命令,犹豫了一下,问道:“司令官阁下,是否需要从其他方向,抽调部分部队或加强炮兵,支援106师团?”
冈村宁次果断摇头:
“不行!北线、西线压力同样巨大,兵力捉襟见肘。如果因为一个富池口就打乱整个会战的部署,才是因小失大。我相信松浦君和106师团的战斗力,他们只是需要调整战术,拿出帝国军人真正的勇气和智慧来!”
话虽如此,但冈村宁次内心清楚,这更像是一种鞭策和期望。他无法给予实质性的增援,只能寄希望于松浦自己能打破僵局。否则,富池口就将成为卡在帝国进军武汉喉咙里的一根硬刺,不仅疼痛,更会影响整个“躯体”的健康。
木下勇离去后,冈村宁次再次独自面对沙盘。
他凝视着那个小小的“富池口”,仿佛能透过沙盘,看到那里惨烈的厮杀,看到中国守军指挥官顾沉舟那双冷静而坚定的眼睛。
“顾沉舟……‘蒙城旅’……”
岗村宁次低声自语,“看来,武汉之战,我们遇到的抵抗,比预想的要强硬得多啊。”
一丝阴霾,悄然掠过这位日军名将的心头。
岗村宁次意识到,征服中国的道路,远非一帆风顺。
这些在绝境中一次次重生、愈发坚韧的华夏军队,正在用鲜血和生命,书写着一段帝国不愿看到的、更加残酷和漫长的战争史诗。
而富池口,仅仅是这段史诗中,一个格外血腥的注脚。
接下来的战斗,恐怕会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