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5月9日,黎明。
毁灭的轰鸣声迎来了蒙城的清晨。
日军第9师团野炮兵第9联队乃至加强的重炮部队,将前所未有的怒火倾泻在这座小城残破的躯体上。
炮弹如同冰雹般砸下,不再是瞄准特定区段,而是进行着无差别的覆盖式轰击。
指挥部掩体内,烛火狂摇,尘土簌簌落下。
电话线早已全部炸断,传令兵带着各处的噩耗穿梭不息:
“旅座!东南角主城墙塌了!缺口超过二十米!”
“西面三处豁口,鬼子正在攀爬!”
“一团三连指挥部被命中,连长牺牲!”
每一条消息都重若千钧。
顾沉舟站在摇晃的桌前,手指死死按在地图上蒙城的位置,面沉如水,但声音却像淬过火的钢铁,稳定地穿透爆炸的喧嚣:“回告各阵地指挥官:执行‘熔炉’预案!梯次阻击,放敌入城!巷战各组,按预定区域,自由猎杀!”
这道命令,冷静得近乎残酷,却瞬间为陷入城墙崩坏恐慌中的守军指明了方向。
既然城墙已不可守,那就将整座城市变成一座巨大的熔炉,吞噬一切来犯之敌。
当日军第6旅团的步兵在坦克掩护下,嚎叫着从各处缺口涌入城内时,他们期待的守军溃败并未发生。
迎接他们的,是顾沉舟率官兵早早就准备好的,一座沉默而致命的迷宫。
首先发难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冷枪。
屋顶、窗口、断墙后,荣誉第一旅和1038团的神枪手们,以及周卫国特务营的狙击手,如同隐身的死神,精准地收割着日军军官、机枪手和旗手。
日军坦克瞬间失去了步兵的有效指引,成了瞎子。
“八嘎!小心狙击手!”一名日军曹长刚喊出口,便被一颗子弹掀开了天灵盖。
日军试图沿主干道快速推进,却重重撞上了守军事先设置的层层路障和反坦克壕。
沙袋、砖石、砍倒的大树将街道堵死。
坦克被阻,步兵暴露在街道中央,立刻遭到了来自两侧废墟的交叉火力覆盖。
“手榴弹!”一声怒吼从旁响起。
无数黑点从残破的二层小楼窗户飞出,冰雹般落入日军人群中。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将街道变成了屠宰场,日军死伤惨重,队形大乱。
顾沉舟并未固守地下指挥部。
在确认各部队已按预案进入巷战阶段后,他带着两名警卫,冒险转移至城内一处相对坚固的二层砖石小楼。
这里视野更好,能更直观地感受战场的脉搏。
顾沉舟透过望远镜,冷静地观察着战局。
他看到杨才干率领二团残部,在主街用街垒和密集的手榴弹雨,死扛着日军潮水般的进攻。
看到方志行的一团像幽灵一样在废墟间穿梭,利用预设的通道和火力点,不断侧击日军的软肋。
看到日军队形因为遭遇顽强抵抗而出现的短暂混乱。
顾沉舟脑子里不断分析战场情况,从而做出指挥微操。
“传令兵!”顾沉舟头也不回,“告诉方志行,放弃右翼第三号院落,把鬼子放进去,引爆预设炸药。”
“通知后勤,手榴弹和七九子弹,优先补充二团方向,他们压力最大。”
“告诉周卫国,他的小组向西移动五十米,那里有个鬼子临时指挥点,敲掉它!”
顾沉舟的命令简洁、精准、及时,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在尸山血海的棋盘上,微妙地调动着棋子,总能打在日军最难受的地方。
他的存在,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战场,让每一支分散作战的部队都能感受到统帅的意志和支撑。
巷战迅速白热化。
日军依仗兵力火力优势,发动了疯狂的“清剿”。
每一座房屋,每一个院落,每一条小巷,都成为了双方反复争夺、用鲜血浸透的战场。
杨才干赤膊上阵,操着一挺捷克式,咆哮着将子弹扫向试图突破路障的日军。
身边不断有士兵中弹倒下,立刻又有人补上位置。
几名身上绑满手榴弹的敢死队员,借着废墟掩护,匍匐接近日军坦克,最终与那钢铁巨兽同归于尽。
巨大的爆炸声震动了整条长街。
方志行则将巷战玩成了艺术。
他的部队化整为零,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利用墙壁上提前打通的射孔和通道,神出鬼没。
他们在一间屋子里打几枪,立刻通过墙洞转移到隔壁,再从另一个窗口开火。
甚至故意放弃一些院落,引诱日军进入后,再引爆预设的炸药包,将整队日军埋葬。
周卫国的特务营更是日军噩梦。
他们专挑软肋下手,指挥官、通讯兵、炮兵观察员都是他们的目标,多次破坏了日军的协同进攻。
他们甚至一次突袭,用手榴弹和精准射击报销了日军一个暴露的迫击炮班组。
战斗从白昼杀到黑夜,蒙城城内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几乎找不到一栋完好的建筑。
街道上铺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鲜血汇成了小溪,在废墟间流淌。
守军伤亡巨大,许多连队被打残,排级干部伤亡殆尽,由班长甚至老兵自动接替指挥。
但他们依旧凭借着一股铁血般的意志和对地形的熟悉,顽强地将日军拖在了每一寸废墟之上。
顾沉舟所在的小楼也被炮弹击中数次,砖石落下。
他抹去脸上的灰尘,眼神依旧锐利,继续透过望远镜观察,不时下达着微调的命令。
夜幕深沉,厮杀并未停止。
顾沉舟终于回到了核心指挥部。
他听着各处的汇报,清点着巨大的伤亡数字,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很快又被钢铁般的意志取代。
“给第五战区长官部发报,”顾沉舟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职部仍在蒙城城内与敌激烈巷战,予敌重大杀伤。我部必战斗至最后一兵一卒,坚决完成阻击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