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中旬。
淮河北岸,已非人间。
荻洲立兵的狂怒,化作了鬼子的疯狂攻击。
日军所有火炮,包括重炮联队的150毫米榴弹炮,都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炮弹不再是间歇性落下,而是形成了持续不断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整个北岸阵地如同正在经历一场持续的地震,巨大的烟柱混合着泥土、碎尸和武器零件冲天而起,又如同暴雨般砸落。
空气灼热得烫肺,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抓紧了!”
顾沉舟的嘶吼在旅部指挥所里回荡,电话线早已被炸断,他只能依靠传令兵冒着炮火穿梭传递命令。
他一把推开劝他稍避的警卫员,双眼赤红地盯着观察口外那片被炮火覆盖的地狱景象。
炮火准备足足持续了一个小时,仿佛要将整个淮河北岸彻底犁平。
炮声未完全停歇,日军的总攻便开始了。
不再是试探,而是倾巢而出。
步兵第103旅团的生力军如同黄色的潮水,在数十挺重机枪和伴随火炮的疯狂掩护下,乘坐各种渡河工具,漫山遍野地涌来!他们的嚎叫甚至压过了爆炸的余音。
“上阵地!全体上阵地!鬼子来了!”
各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幸存的士兵们从几乎被填平的工事里爬出来,抖落身上的泥土,许多人的耳朵、鼻子、嘴角都渗出了鲜血。
顾沉舟猛地抓起一顶德式钢盔扣在头上,抄起一支上了刺刀的中正式步枪,对旅部所有人员吼道:“指挥所前移!所有能动弹的,拿上枪,跟老子上一线!这里不需要参谋了,现在需要的是能开枪的兵!”
“旅座!危险!”副官试图阻拦。
“放屁!弟兄们都在死守,我顾沉舟作为他们的旅长,能躲在后面?!”
顾沉舟一把推开副官,第一个冲出了摇摇欲坠的指挥所。
特务营营长周卫国毫不犹豫,拔出驳壳枪紧随其后。
旅部所有参谋、警卫、通讯兵,甚至炊事员,全都拿起武器,跟着他们的旅长冲向了枪声最激烈的前沿。
阵地已然面目全非。
战壕被炸平,机枪掩体被掀翻。
士兵们就依托着弹坑、战友的遗体、燃烧的残骸作为掩护,进行着绝望而英勇的抵抗。
顾沉舟冲上一团二连的阵地,这里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日军一个中队已经成功登陆,正与守军惨烈绞杀。
“手榴弹!”顾沉舟大吼一声,身边警卫立刻递过一个集束手榴弹。顾沉舟拉燃引信,冒着腰,利用弹坑快速接近,猛地将嗤嗤冒烟的集束手榴弹投向日军人堆最密集的地方。
“轰!”一声巨响,残肢断臂飞溅。
“杀!”顾沉舟端起步枪,一个标准的突刺,将一名被炸懵的鬼子军曹捅穿。
他身后的旅部人员也纷纷开火,瞬间将这股日军的气焰打了下去。
“旅座!是旅座!”士兵们看到顾沉舟亲自冲杀在最前沿,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原本有些动摇的防线瞬间稳固下来。
“小鬼子没什么可怕的!看见没有?老子和你们一起死在这儿!”顾沉舟一边更换弹夹,一边对着周围的士兵怒吼,“瞄准了打!节省子弹!专打军官和机枪手!”
顾沉舟仿佛又回到了南京紫金山那惨烈的白刃战中,动作迅猛而致命。
在他的带动下,这片阵地的官兵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竟然将登陆的日军又硬生生推回了河滩!
然而,整个战线依旧岌岌可危。
日军太多了,攻势太猛了。
左翼三团阵地告急。
一个大队的日军突破了结合部。
“周卫国!带你的人,跟老子去左边!”顾沉舟红着眼睛,带着特务营和旅部能抽调的人立刻向左翼机动。
那里的战斗更加残酷。
双方已经完全搅在一起,刺刀见红,大刀翻飞。
顾沉舟看到一个年轻的川籍新兵被鬼子刺刀捅穿,却死死抱住鬼子,用牙齿咬断了对方的喉咙。
“好样的!是我荣誉第一旅的兵!”顾沉舟嘶声赞道,手中的步枪精准地点射,接连放倒三个鬼子。
他看见一挺民二四式重机枪小组全部战死,机枪哑火,日军正蜂拥而上。
顾沉舟一个箭步冲过去,推开射手的遗体,亲自操作那挺沾满鲜血的重机枪。
“狗日的!来啊!”顾沉舟咆哮着,灼热的弹壳疯狂跳跃,炽热的金属风暴如同死神的镰刀,将冲上来的日军成片扫倒.
副射手立刻扑过来为他供弹。
日军的掷弹筒立刻瞄准了他所在的位置。
“旅座小心!”一名警卫员猛地将他扑倒。
“轰!”掷弹筒炮弹在旁边爆炸,警卫员当场牺牲,顾沉舟被震得口鼻溢血,耳朵嗡嗡作响。
他推开战友的遗体,眼睛几乎滴出血来。“小豆子!去!告诉郑钢!别他妈省炮弹了!所有迫击炮,给老子覆盖河滩!炸!炸他娘的!”
小豆子哭着喊道:“旅座!炮弹快打光了!”
“那就用枪打!用刀砍!用石头砸!决不后退!”顾沉舟的声音已经彻底嘶哑,却带着一种疯狂的决绝。
战斗从清晨打到午后,又打到夕阳西下。
淮河水被彻底染红,北岸的土地几乎被尸体铺满。
荣誉第一旅和第51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整排整连的打光,军官伤亡殆尽由士兵自动接替指挥。
但日军同样尸横遍野,山田旅团投入的进攻部队伤亡超过三分之二,士气濒临崩溃。
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为何这支中国军队如同焊死在了地上,无论承受多么巨大的伤亡和压力,就是不肯后退半步.
夕阳如血,映照着这片修罗场。
残存的官兵们趴在战友的遗体旁,机械地装填着所剩无几的子弹,目光死死盯着河对岸。
顾沉舟靠在一个炸塌了一半的机枪工事里,浑身是血,有自己的,更多是敌人的。
他接过小豆子递来的水壶,手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
“旅座……鬼子……好像退了……”小豆子哽咽着说。
顾沉舟抬眼望去,对岸日军的炮火确实稀疏下来,河面上幸存的日军正在仓皇后撤。
他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来,用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着周围幸存下来的、如同血人般的将士们说道:
“弟兄们……看到了吗……鬼子……被我们打退了……”
“我们……守住了……”
“淮河……还在我们手里!”
“荣誉第一旅……没有孬种!”
没有欢呼,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幸存的士兵们看着身边倒下的战友,看着如同炼狱般的战场,泪水混合着血污滑落。
顾沉舟走到阵地最高处,举起那面布满弹孔、染满鲜血的军旗,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它狠狠插进焦土之中。
军旗在带着血腥味的晚风中,猎猎作响。
“决不后退!”他看着那面旗帜,喃喃自语,更像是对所有牺牲者的庄严承诺。
今夜,淮河北岸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