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撤退的脚步尚未走远,顾沉舟便在临时掩体里下达了新的命令。
神枪手们再次爬上那些布满弹孔的屋顶,冰冷的枪管穿过瓦片缝隙,死死锁定北岸忙碌的工兵。
观察手们则用望远镜不断校准坐标,沙哑的嗓音通过步话机传到炮兵阵地:“左偏三度,距离八百米,浮桥中段……”
炮营的剩余炮弹呼啸着掠过河面,在浮桥周围炸开团团水花。
木屑与钢梁碎片腾空而起,几个正在铺设木板的鬼子工兵瞬间被气浪掀飞,坠入浑浊的河水中。
但第 3师团的工兵联队像不知疲倦的疯子,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立刻补上,4400余人的庞大队伍疯了似的往前推进。
“轰隆——”一声闷响,第一座钢铁浮桥终于连通两岸。
鬼子的坦克轰鸣声由远及近,履带碾过浮桥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紧接着,第二座、第三座浮桥相继完工,十几辆坦克和装甲车排着队,如同钢铁怪兽般踏上浮桥,炮口直指南岸阵地。
“不能让它们上岸!”顾沉舟的吼声在战壕里回荡。
日寇坦克上岸,则北新泾危矣。
顾沉舟一把扯掉被毒气熏得发黑的毛巾,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全体都有,回阵地!”
撤退的士兵们如同潮水般涌回残破的战壕,刚被炸毁的工事还在冒着青烟,焦黑的尸体与断裂的武器散落其间。
荣誉第一旅的士兵们架起机枪,粤军弟兄则将手榴弹摆在手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决绝。
就在这时,南岸突然刮起一阵大风。
狂风卷着毒气往北岸回灌,墨绿色的烟雾如同退潮般消散,露出被熏得发黑的天空。
更让人惊喜的是,对岸的舰炮突然沉寂下来,或许是日军以为胜券在握,想让坦克来打扫战场。
“老天爷都帮咱们!”王大猛抹了把脸上的烟灰,咧开嘴笑了。
但笑容很快凝固在脸上。
第一辆坦克已经冲上南岸,炮塔转动间,喷火器的烈焰如同火龙般窜出,瞬间将一段战壕吞噬。
里面的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叫,很快便没了声息,焦糊的气味在风中弥漫。
“炮营!炸浮桥!”顾沉舟嘶吼着。
炮营营长郑钢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旅长,没炮弹了!最后三发刚打完……”
顾沉舟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望着不断冲上浮桥的坦克,突然抄起十几颗木柄手榴弹,用绳子紧紧捆在一起:“都给我学!把手榴弹捆成束,炸坦克履带!”
士兵们纷纷效仿,集束炸弹很快在阵地上堆起一小堆。
王大猛抱起一捆,用尽全身力气朝最近的一辆坦克扔去。
“轰隆”一声巨响,坦克履带被炸得变形,瘫在原地动弹不得。
但更多的坦克接踵而至,集束炸弹太过沉重,扔不了太远,准头也差,往往没等靠近坦克就爆炸,效果微乎其微。
第66军军长叶肇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他学着顾沉舟的样子组织粤军士兵扔集束炸弹,却收效甚微。
眼看一辆坦克就要冲破防线,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杀啊——!”
一声震耳欲聋的呐喊划破战场。
叶肇猛地睁开眼,只见几个荣誉第一旅的士兵身上绑满了集束炸弹,拉燃导火索后,如同离弦之箭般跳出阵地,沿着浮桥朝鬼子的坦克冲去。
“让开!”
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嘶吼着,躲过坦克的机枪扫射,纵身跃上坦克顶部。
轰然巨响中,坦克与士兵一同化为碎片,炽热的气浪掀翻了旁边的装甲车。
紧接着,更多的身影从南岸阵地跃出。
有荣誉第一旅的老兵,也有来自其他地方军的年轻士兵,他们身上都绑着集束炸弹,眼神坚定地冲向浮桥。
爆炸声接连不断,浮桥在剧烈的震动中摇摇欲坠,冲在前面的坦克要么被炸毁,要么掉进河里。
叶肇看着那些义无反顾的身影,泪水模糊了双眼,喃喃道:“真乃飞虎也……”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手枪,对着粤军士兵们大喊:“弟兄们,不能让荣誉第一旅的兄弟专美于前!跟我上!”
粤军士兵们受到感染,纷纷绑上集束炸弹,嘶吼着跳上浮桥。
一时间,河面上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浮桥被炸毁了一座又一座。
当最后一声爆炸平息,河面上只剩下断裂的浮桥残骸和燃烧的坦克。
以及无数中国军人的残缺尸身。
日军的工兵联队从开战到现在,受到南岸守军的重点照顾,几乎全军覆没,4400余人只剩下寥寥数百。
没了工兵架设浮桥,日军再也无力发起进攻,只能狼狈地退回北岸,等待后续支援。
顾沉舟站在南岸阵地,望着河面上漂浮的尸体和残骸,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他身边的士兵们也个个泪流满面,却没有人说话。
北新泾,暂时守住了。
但这片土地上,又多了无数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