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总统府出来,顾沉舟便与唐孟潇一同前往金陵卫戍司令部。
司令部内气氛紧张,参谋们围着巨大的金陵城防图忙碌着,红蓝铅笔在图上快速勾勒,标注出一道道防线与火力点。
唐孟潇拍了拍顾沉舟的肩膀,语气恳切:“沉舟啊,镇海卫一战,你打出了国威军威,委员长都对你赞不绝口。葫芦山防线至关重要,我把最关键的阵地交给你,你可一定要顶住。”
“当然,葫芦山地理位置至关重要,单单你一个旅防守是万万不够的,你荣誉第一旅协助教导总队一起防守,保葫芦山不失!”
顾沉舟立正敬礼:“请唐司令放心,荣誉第一旅定不负所托。”
唐孟潇满意地点点头,当即对后勤官下令:“把委员长允诺给荣誉第一旅的武器装备,优先调拨给顾旅长。德械步枪、轻重机枪、迫击炮,有多少给多少!另外,让后勤处准备好抚恤金,亲自送到顾旅长手上,务必分发到牺牲弟兄的家属手中。”
后勤官连忙应下,转身去安排。
唐孟潇又看向顾沉舟:“兵员方面,你也知道,淞沪会战打下来,精锐损失惨重,实在抽不出像样的部队了。只能从地方军里给你调拨些杂牌军,你多担待。”
顾沉舟心中早有预料,淞沪会战几乎耗尽了国军的精锐力量,能有兵员补充已属不易。
他沉声说道:“唐司令,属下明白。杂牌军也是军人,只要稍加整训,一样能打仗。属下没有异议。”
唐孟潇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早点回驻地休整,稍后我命人将装备和抚恤金给你送过去。”
顾沉舟再次敬礼,转身离开。
回到荣誉第一旅的驻地,一处临时征用的学校操场,弟兄们正围着小豆子,听他兴奋地嚷嚷着什么。
“旅长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转过头来。
小豆子手里挥舞着一张报纸,像只快乐的小鸟跑到顾沉舟面前:“旅长!您看!报纸上报道咱们镇海卫大捷了!”
顾沉舟接过报纸,标题赫然写着:“五阵巧守镇海卫,飞虎旅再立奇功”。
报纸上不仅详细描述了荣誉第一旅在镇海卫利用竹签毒阵、黑火药阵、地雷阵、火牛阵等巧妙战术阻击日军的经过,还刊登了几张清晰的照片。
有弟兄们在滩头奋勇杀敌的场景,有火牛阵冲击日军的震撼画面,还有一张是荣誉第一旅撤退时高唱战歌的合影。
小豆子指着合影,激动地说:“旅长您看,这是我!我在这儿呢!”
他从乌泱泱的人群里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的身影,脸上满是自豪与兴奋。
顾沉舟看着报纸上的报道和照片,目光转向站在一旁微笑的荣念晴。
荣念晴迎上他的目光,脸上露出浅浅的梨涡。
顾沉舟心中了然,这定是这位战地记者的手笔。
正是她的报道,让荣誉第一旅的功绩得以传播,让弟兄们的英勇被更多人知晓。
一直以来,顾沉舟对于荣念晴这个战地记者留在荣誉第一旅,心里总有些不乐意,觉得她一个女记者在战场上碍手碍脚,还可能带来危险。
但此刻,看着弟兄们因这篇报道而焕发出的高昂士气,看着小豆子那兴奋不已的模样,他心中的那份不乐意渐渐消散了。
他对着荣念晴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认可与感激。
荣念晴见状,笑容更加灿烂了。
顾沉舟清了清嗓子,对弟兄们说道:“弟兄们,报纸上的报道,是对我们过去功绩的肯定。但我们不能骄傲自满,接下来的葫芦山之战,才是真正的硬仗。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弟兄们齐声呐喊,声音震耳欲聋,充满了斗志。
老蒋答应补充的兵员很快就到了,可情况却让顾沉舟大失所望。
操场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顾沉舟站在石阶上,眉头越皱越紧。
补充来的兵员像一股浑浊的溪流,在操场上勉强列队。
前排的士兵还能挺直腰杆,后排的不少人耷拉着脑袋,军帽歪在一边,破军装里露出的胳膊细得像芦苇杆。
有个小个子兵站不稳,踉跄着往旁边倒,撞得队列歪成一串,引来一阵稀稀拉拉的哄笑。
“这就是委员长说的补充兵?”王大猛在旁边低声骂了句,手里的步枪被捏得咯吱响。
他认出几个熟面孔,那是从蕴藻滨逃出来的溃兵,当时扔了枪钻进芦苇荡,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
顾沉舟没说话,目光扫过队列。
补充至五千人的队伍拉得老长,却连基本的看齐都做不到。
有个老兵痞偷偷往嘴里塞烟卷,被军官喝止后还翻了个白眼;几个年轻士兵盯着地上的蚂蚁发呆,像是还没从上海的溃败里回过神。
最让他揪心的是,当军需官抬来德械步枪时,大半人都露出茫然的表情,有个愣头青甚至把刺刀装反了方向。
这批补充兵大多来自地方的杂牌军,根本没用过德械装备。
兵不知枪,这要是到了战场上,后果会很严重。
“旅长,这仗没法打啊。”周卫国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焦虑,“别说守葫芦山,怕是连枪都扛不稳。”
顾沉舟捡起地上的一支步枪,枪身的烤蓝还闪着光。
这是蒋介石特批的德械装备,原本该配给精锐部队,如今却要交到这群从没用过德械装备的士兵手里。
他想起苏州河整编时,弟兄们拆枪装枪的麻利劲儿,心里像被塞进一团乱麻。
这批补充兵和苏州河整编时期的弟兄们,在战斗力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打不打得赢,都得打。”顾沉舟把步枪扔给那个装反刺刀的士兵,“给你半个时辰,学会怎么装卸刺刀。”
士兵慌忙接住枪,手忙脚乱地摆弄起来,脸涨得通红。
顾沉舟转身对各团军官下令:“一团带老兵,教新兵拆枪瞄准;二团练队列,把溃散的毛病扳过来;特务营负责监督士兵体能训练,每天五公里越野,跑不完的没饭吃。”
顾沉舟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告诉弟兄们,来荣誉第一旅,就得守这里的规矩。怕死的可以滚,想活命的就得练!”
命令传下去,操场顿时热闹起来。
老兵们扯着嗓子教瞄准,喊得比打鬼子还凶;队列里的呵斥声此起彼伏,军官的马鞭抽在地上,惊得几个散漫的士兵猛地站直;特务营监督训练的队伍刚跑个三公里,就有一半人掉队,捂着肚子蹲在路边干呕。
荣念晴举着相机,拍下这乱糟糟的一幕。
镜头里,有个瘦得像豆芽菜的士兵被步枪后座撞得龇牙咧嘴,却还在老兵的吼叫声里一次次扣动扳机;有个掉了鞋的兵光着脚跑完五公里,脚底磨出血泡,却咧着嘴跟同伴炫耀自己没掉队。
“顾旅长,”荣念晴走到正在检查靶场的顾沉舟身边,“这些士兵……真的能行吗?”
顾沉舟望着靶纸上歪歪扭扭的弹孔,突然笑了:“你见过镇海卫的竹签吗?刚插下去时都是直挺挺的,被潮水泡过,被炮弹炸过,反而扎得更牢。”
顾沉舟指着那个终于学会装刺刀的士兵,“兵是练出来的,不是选出来的。当年荣誉第一旅刚组建时,不也有人说我们成不了气候?”
夕阳西下时,操场上的枪声渐渐整齐了些。
虽然还是有不少脱靶的子弹,但至少没人再把刺刀装反。
顾沉舟站在高台上,看着五千人的队伍终于能走出像样的正步,突然觉得这杂乱的脚步声里,藏着一种倔强的生机。
“旅长你看!”小豆子举着一张靶纸跑过来,上面的弹孔虽然分散,却都打在了靶上,“是那个掉鞋的兵打的!他说以前在老家打猎,枪打得准着呢!”
顾沉舟接过靶纸,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突然想起吴克仁说过的话。
“军人的本分,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他望着暮色中的葫芦山,那里的轮廓在夜色里越来越清晰。
或许这些补充兵成不了苏州河时的精锐,但只要能在葫芦山上多打一枪,多扔一颗手榴弹,多杀一个鬼子,就算没白练。
夜色渐浓,操场的火把亮了起来。
五千人的队伍还在重复着枯燥的动作,喊杀声在金陵城的角落里回荡,像一颗颗正在被打磨的石子,虽然粗糙,却透着一股不肯低头的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