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的笑声还没落地,通信兵就掀帘而入,军靴在地板上踏出急促的声响:“报告长官!第一批撤退部队已按计划向南京转移,另有急报:防守杭州湾镇海卫的部队,已遵照委员长命令调往上海浦东!”
“镇海卫?”顾沉舟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
他猛地转身,大步冲到指挥部中央的沙盘前,手指在杭州湾的位置重重一点,沙盘边缘的小旗都跟着晃了晃。
沙盘上的蓝色水域泛着哑光,镇海卫像颗孤零零的棋子,嵌在海岸线的凹处。
顾沉舟的指尖沿着蜿蜒的海岸线滑动,1937年淞沪抗战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老蒋当时错判了局势,以为鬼子只会从正面强攻,竟把镇海卫唯一的防守部队调走,给了日军第十军十万兵力可乘之机。
于是日军趁虚而入,从侧翼撕开防线。
而此刻,历史上那幕惨烈的画面更清晰地撞进脑海:日军第十军正是从镇海卫登陆,十万兵力如潮水般涌入,截断沪杭铁路,将上海守军的退路撕得粉碎。
“陈长官,不能调走镇海卫的守军!”顾沉舟猛地回头,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日军极有可能从杭州湾登陆,一旦他们拿下镇海卫,南北两路日军合围,上海的弟兄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顾沉舟抓起一旁的望远镜,对着窗外暮色中的天空比划,“你看!最近三天,日机一直在镇海卫方向盘旋,这绝不是巧合!”
陈诚闻言走到沙盘前,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俯身盯着沙盘,手指沿着海岸线滑动,从镇海卫到浦东,再到上海市区,一条无形的包围圈在眼前慢慢成型。
“你是说……日军会从镇海卫登陆?”
陈诚拿起标尺量了量镇海卫到上海的距离,指尖在沙盘上敲出沉闷的声响:“沉舟,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日军主力都被拖在苏州河,哪来的兵力从杭州湾登陆?”
陈诚的目光扫过沙盘上密密麻麻的标记,每个红点都代表着一场正在胶着的战斗,他不相信日军还有多余的兵力从侧面登陆突袭。
“十有八九!”顾沉舟非常肯定,“鬼子在正面打不动,肯定会找侧翼的空子!镇海卫现在就是个不设防的缺口!”
“日军的第十军一直在海上游弋!”顾沉舟的声音陡然拔高,沙盘上的细沙被他的动作震得簌簌落下,扬起的沙尘落在他泛青的下巴上。
“他们就是在等我们调走镇海卫的守军!一旦登陆成功,用不了三天就能切断我们的退路!”
陈诚盯着沙盘沉默不语。
他不是不信顾沉舟,只是此刻兵力调度如同抽丝剥茧,每一步都牵一发而动全身。
从镇海卫调兵是委员长的命令,为的是加强浦东防线,此刻再调回去,不仅时间来不及,更可能打乱整个撤退部署。
指挥部的座钟滴答作响,窗外传来零星的爆炸声,震得墙上的照片微微发颤。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危言耸听。”顾沉舟放缓了语气,眼神却依旧锐利,“但请给我一个机会,让荣誉第一旅去镇海卫布防。就算日军暂时没有动静,我们也能做个前沿观察哨,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回报!”
陈诚看着顾沉舟眼里的坚定,又看了看沙盘上那个岌岌可危的位置,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给你调兵的权限。但记住,你的主要任务是观察,不要主动与日军交火,保存实力要紧。”
“是!”顾沉舟立正敬礼,转身就往外走,军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如同战鼓。
荣念晴愣在原地,手里的钢笔还没来得及塞进笔袋。
她本以为接下来是相对安稳的撤退,没想到刚加入就要奔赴新的战场。
看着顾沉舟匆匆离去的背影,荣念晴咬了咬嘴唇,快步走到陈诚面前:“陈伯伯,我也去!”
帆布包里的笔记本边角硌着她的肋骨,上面记满了前线战士的口述实录。
陈诚看着她眼里的光,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老友,不禁笑了:“去吧,跟紧顾沉舟,别给他添麻烦。”
荣念晴拎起帆布包,里面的勃朗宁手枪硌得胯骨生疼。
她跑出指挥部时,正看见顾沉舟翻身上马,黑马的鬃毛在风中飞扬。
“顾旅长!等等我!”荣念晴大喊着追上去,帆布包在身后颠得厉害,里面的胶卷盒叮当作响。
顾沉舟勒住缰绳,回头看了她一眼。
夕阳的金光落在荣念晴脸上,映得她眼里的倔强格外明亮。
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胸前的“战地记者”徽章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顾沉舟本想让卫兵拦住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坐稳了!”
荣念晴灵巧地跳上旁边一匹备用马,虽然动作有些生疏,却牢牢抓住了缰绳。
马鞍上残留着前位骑手的体温,她深吸一口气,闻到皮革混着硝烟的味道。
顾沉舟不再多言,一扬马鞭,黑马发出一声长嘶,朝着杭州湾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踏过弹坑,溅起的泥水在两人裤腿上留下斑驳痕迹。
荣念晴紧随其后,帆布包上的“战地记者”四个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摸了摸腰间的相机,暗自发誓要拍下这场即将到来的生死之战。
身后,苏州河的炮声渐渐远去,前方的海岸线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顾沉舟知道,一场新的危机正在酝酿,而他必须赶在风暴来临前,在镇海卫竖起一道新的防线。
荣念晴握紧了缰绳,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看着前面顾沉舟挺拔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未知的旅程,或许比想象中更有意义。
荣念晴想起自己在战地医院采访时,那些重伤员临终前最后的愿望。
希望有人记住他们来过,希望有人知道他们为这片土地流过血。
而她,就是那个握笔的记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