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人…报上名来。所背何物?”
低沉如金属摩擦的声音穿透死寂的灰雾,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叶轩紧绷的神经上。船头那高大身影笼罩在阴影斗篷之下,兜帽深处两点幽邃的寒芒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钉在叶轩和他背上那层散发着微弱冰蓝赤金光晕的茧蛹上。
枯瘦船夫早已缩成一团,如同受惊的鹌鹑,连呼吸都屏住了。岸边那些匍匐朝拜的阴魂水鬼,更是噤若寒蝉,连无形的呜咽都彻底消失。
叶轩喉咙干涩发紧,体内被寒髓醉压制的冰火之力在这股幽冥般的威压刺激下,蠢蠢欲动。左肩的冰晶似乎又厚了一层,寒气刺骨。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龙吟,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
“叶轩。此乃…我未过门的妻子。”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
“妻子?”斗篷下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两点幽邃的目光在茧蛹上停留得更久,仿佛要穿透那层奇异的光晕,看清里面的存在。“生机将绝…魂火飘摇…却裹着一身驳杂龙息与冰魄寒髓…怪哉…”
陈魁的声音低沉,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某种古老的鉴定。他缓缓抬起一只戴着黑色金属护手的手掌,对着岸边那些依旧匍匐的阴魂水鬼,随意地挥了挥。
如同得到了无声的敕令,那些形态扭曲的灰白虚影如蒙大赦,无声无息地沉入浑浊的水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翻滚的雾气似乎也平复了些许。
压力骤减,但叶轩的心并未放下。眼前这艘惨白的骨船,这个神秘莫测的陈魁,比那些阴魂水鬼更加深不可测!他体内被压制的龙魂火种在这股阴寒死寂的气息下,反而激起了一丝微弱却异常顽固的躁动,如同冰封的火山在深处闷吼。
“叶…轩…”陈魁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兜帽下似乎有目光扫过叶轩布满冰霜和灼痕的脸庞,落在他胸前被破烂衣衫半掩着的、那枚紧贴着皮肤、兀自散发着温润冰蓝光泽的泪滴玉佩上!
那两点幽邃的寒芒,在触及玉佩的刹那,骤然凝固!仿佛看到了某种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死寂的渡口,只有浑浊水流拍打骨船和朽木的细微声响。
“你…”陈魁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冰冷的平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愕与…难以置信的波动!“你身上的玉佩…从何而来?!”
他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诡异的寂静!一股无形的、更加庞大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轰然从那惨白骨船上扩散开来!岸边的泥滩被压得微微下陷,叶轩更是感觉呼吸一窒,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背上的茧蛹都微微震颤!
枯瘦船夫更是吓得浑身一抖,几乎要将自己埋进朽木船的缝隙里。
玉佩?!母亲留下的玉佩!
叶轩心中剧震!这枚由母亲最后冰尘与遗物融合而成的新玉佩,竟引起了这幽冥船主如此剧烈的反应?难道…他认识母亲?!
“家母…遗物。”叶轩强顶着那恐怖的威压,艰难地吐出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冰封的喉咙里挤出,带着血沫的味道。
“家母…遗物…”陈魁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那两点锁定玉佩的幽邃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疑惑、追忆,甚至…一丝被岁月尘封的、极淡的悲伤?
“她…她叫什么名字?!”陈魁的声音带着一种急切的、不容置疑的追问,那庞大的威压都因情绪的波动而出现了短暂的紊乱!
叶轩的心脏狂跳!他知道母亲是冰凰族圣女,但她的名字…那本家族游记上并未记载!雪清寒也从未提及!
“我…不知…”叶轩艰难地摇头,冰霜覆盖的脸上满是苦涩,“只知…她来自北域…冰凰族…”
“冰凰族…圣女…”陈魁的声音如同叹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果然…是她…也只有她…才配得上这‘引魂泪’…”
引魂泪?叶轩猛地看向胸前的玉佩!冰蓝泪滴内部,星图流转,散发着温润而悲伤的气息。原来它叫引魂泪!
“你…认识家母?”叶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巨大的谜团似乎触手可及!
陈魁沉默了。那高大的身影矗立在惨白骨船船头,阴影斗篷在灰白雾气中无风自动。过了许久,那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却已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只是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
“认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目光从玉佩移开,重新落在叶轩身上,那审视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透。“你体内…冰火冲克,龙魂将熄…背上之人…更是生机如缕…你们…在找死?”
冰冷的质问,直指核心。叶轩心中苦涩更甚,却也燃起一丝希望。这陈魁似乎与母亲有旧,或许…
“求…陈老大…渡我过雾海!”叶轩嘶声恳求,用尽全身力气挺直那被冰火折磨得濒临破碎的脊梁,“我要去…寻地心炎魄…救她性命!”
“地心炎魄?”陈魁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胆子不小。那地方…活人进去,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叶轩背上的茧蛹和胸前的引魂泪玉佩。
“引魂泪既在你手…冥冥中自有定数…”陈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此船,渡亡魂,亦渡有缘人。你…可登船。”
“谢…陈老大!”叶轩心头一松,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几乎将他淹没。
“慢着。”陈魁的声音陡然转冷,“船资。”
叶轩的心再次提起。他身无长物…
“我…没有…”
“引魂泪…便是船资。”陈魁的声音不容置疑,那只戴着金属护手的手掌指向叶轩胸前的玉佩。
什么?!叶轩瞳孔骤缩!这玉佩是母亲最后的遗物,是救雨菲唯一的指引!更是他身世的唯一线索!怎能交出?!
“不…可…”叶轩几乎是本能地抗拒,护住胸口玉佩的手猛地收紧!玄冰之力本能地在体表流转,冰霜蔓延!
“哼!”陈魁一声冷哼,如同闷雷!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死亡气息的威压轰然降临!叶轩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淡金色的血丝,刚刚凝聚的冰霜瞬间崩碎!
“要么留下引魂泪,登船。要么…带着你的小情人…永远留在这寒鸦鬼渡,陪这些水鬼作伴!”冰冷的话语,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叶轩看着怀中紧握的玉佩,又感受着背上茧蛹那微弱却真实的存在。玉佩重要,但雨菲的命…就在这茧破之间!
巨大的痛苦和抉择如同毒蛇噬心!
就在他心神剧震、体内冰火冲突被这威压和抉择刺激得再次濒临爆发之际——
嗡!
胸前的引魂泪玉佩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蓝光!玉佩内部那幅缓缓流转的星图骤然加速!一股纯净而悲伤的意念波动,如同母亲最后的低语,温柔却坚定地拂过叶轩的灵魂。
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牵引感,从玉佩深处延伸出来,并非指向雾海深处,而是…指向了惨白骨船上那盏悬挂在船头、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白骨灯笼!
那盏灯笼惨白如骨,形似骷髅头,眼眶处跳动着两点幽绿的鬼火,散发出冰冷而诡异的光晕。
叶轩心中灵光乍现!一个大胆的念头猛地窜出!
“陈老大!”叶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引魂泪…乃家母遗命所托…恕难割舍!但…我愿以此灯为引,代付船资!”
他抬起那只覆盖冰霜的手,直直指向惨白骨船船头悬挂的那盏惨白骷髅灯笼!
“以此灯为引?”陈魁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诧异,随即化为冰冷的嘲弄,“无知!此乃‘幽冥引魂灯’,以万载凶兽颅骨所制,燃九幽阴磷为火!非通晓幽冥引魂秘法者不可控!妄动此灯,魂飞魄散!”
“我能!”叶轩斩钉截铁!他不再犹豫,全部心神沉入胸前的引魂泪玉佩!新生的、带着玄冰祖源气息的龙力混合着玉佩中那股纯净的冰凰意念,毫无保留地涌入玉佩之中!
“引魂归途…星图指路…以我魂念…点幽冥灯!”
嗡——!!!
引魂泪玉佩爆发出刺穿灰雾的冰蓝光柱!光柱并非射向天空,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跨越数十丈的水面距离,精准无比地注入了惨白骨船船头那盏幽冥引魂灯的骷髅眼窝之内!
轰!
那两点原本只是幽幽跳动的绿色鬼火,在冰蓝光柱注入的刹那,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烈焰,猛地爆燃起来!幽绿色的光芒瞬间大盛,化作两道冲天而起的碧绿光柱!光柱之中,无数细密的、冰蓝色的古老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生灭!
更令人惊骇的是,那惨白的骷髅灯笼本身,在冰蓝光柱的映照下,竟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同样冰蓝色的玄奥纹路!这些纹路与引魂泪玉佩内部的星图轨迹隐隐呼应!
哗——!
整个寒鸦渡的灰白雾气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搅动,疯狂地翻滚、旋转起来!那些沉入水底的阴魂水鬼再次浮现,却不再凶戾,反而围绕着惨白骨船,发出虔诚而悠长的、如同朝圣般的无形咏叹!
幽冥引魂灯的光芒穿透浓雾,在翻滚的灰海上投下一条清晰的、由碧绿光芒铺就的通道!那通道蜿蜒曲折,直通雾气最浓、最幽暗的深处!
“引魂…归途?!”陈魁那低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他猛地抬头,看向船头那盏在冰蓝光柱灌注下、爆发出璀璨碧绿光芒、表面浮现冰蓝纹路的幽冥引魂灯,又猛地看向岸边那手持玉佩、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叶轩!
“你…竟能引动此灯本源?…是了…引魂泪…是她…也只有她的血脉…”陈魁的声音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那巨大的震惊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释然?
他沉默了片刻。那笼罩在阴影斗篷下的高大身躯,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罢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从斗篷下传出,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苍凉,“引魂灯亮,归途已开…此乃…天意…”
他不再看叶轩,也不再提船资之事。那只戴着金属护手的大手猛地一挥!
哗啦!
惨白骨船一侧,几根巨大的惨白船桨无声落下,搭在了岸边湿滑的黑色礁石上,形成一道简陋却稳固的骨梯。
“登船。”冰冷的命令,不容置疑。
叶轩心中巨石落地,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吞噬。但他强撑着,背着沉重的茧蛹,一步一步,踏上了那冰冷滑腻的惨白骨梯。
当他沉重的脚步落在惨白骨船那同样冰凉、布满岁月刻痕的甲板上时,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幽冥死寂气息扑面而来,让他体内的冰魄之力都似乎活跃了一分。
陈魁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船头,背对着他,阴影斗篷在引魂灯碧绿光芒的映照下,如同魔神剪影。他低沉的声音穿透船体细微的呜咽和阴魂的咏叹,清晰地传入叶轩耳中:
“坐稳了。雾海无涯,鬼蜮莫测。此行…生死由命。”
“还有…”陈魁的声音顿了顿,微微侧过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刚毅冷硬的下巴轮廓似乎绷紧了一瞬。
“你母亲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