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连忙站起来，做好了握手准备，对许山说：
“秘书长日理万机，心系百姓，我等一会不算什么”。
许山走过来并没有同他握手，而是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王生紧忙走到办公桌前，端起许山的茶杯，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才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来。
王生说：“昨天晚上接到通知说，您今天要接见我，给我激动得一个晚上没睡着觉。”
许山暗自皱了皱眉，其实他对和王生谈话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在他看来市委办公室有很多人比他更适合做书记秘书，当得知田书记钦点他做秘书之后，他也从其他人那里了解一些王生的基本资料，对于王生基本上是毁誉参半。所以这样的人在许山眼里是根本不适合担任首长秘书职务的。 许山往后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并没有搭王生说的话，摆放在茶几中间的党徽摆件擦得锃亮，旁边的烟灰缸里竖着七根排列整齐的烟蒂，像个计时器。?他抬起左手将烟送进嘴里，?无名指上的老茧在滤嘴处碾出深凹的齿痕，随后说道：
“宏伟同志不太认可你！”
“事情是这样的，田宏伟同志的秘书李成鹏同志，因为工作需要，组织对他另有安排。现在需要尽快给宏伟同志安排一名新秘书，我向宏伟同志推荐了你。但是，宏伟同志不太认可你，他像我也说了几个原因，第一是你的级别没有上来，你现在还是科员吧？！按照惯例，市委书记的秘书，同时也是综合一科的科长，是正科级，可是你连科级都不是。 第二，你也知道，市委书记的秘书，是一个极其特殊的职位，在很多场合，你代表的是市委书记的形象。这个职位需要的是一名性格内敛低调谦和的人，可是你的性格比较张扬，与这个职位的要求有的距离。当然了，我反复向宏伟同志介绍了你的情况。说到这里许山镜片后耷拉的眼皮突然抬起，浑浊的瞳孔里闪过鹰隼般的光。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许山起身关窗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铝合金窗框落锁的声音让王生后颈发紧。
随后转身对坐在沙发上的王生说：
“你虽然没有行政级别，但有专业职称，而且研究生学历，理论上享受于副科级待遇。所以你先任市综合一科常务副科长，主持工作，宏伟同志后来同意给你这个机会，先试用一下，组织部的李部长昨天去融媒体中心对你考察过了，你要没什么意见，我现在领你去见宏伟书记。”
王生不是小孩，就算没有徐子琛昨天那些话，光是进屋之后许山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他说的话，连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但是他不能表露出不一样的情绪，相反还要表现出很激动的样子。说：
“我感谢秘书长的厚爱，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王生说话的时候，声音竟然还带一点发抖。
“老狐狸，人生在世，全靠演技！你会演，我也会”。
王生心中暗暗想着。
许山说：
“那就这样定了。不过，我要把丑话说得前面，在市委工作，不像你在原单位，位置变了性质也跟着变了，对自己要求和过去自然不一样。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在市委办公室，谁才是你真正的头。我不希望过了几天，又要替宏伟同志找秘书”。
许山说到谁才是你的真正头时，他的食指关节叩击着窗台，节奏精准得如同在敲摩尔斯电码。?王生听出来许山敲打的意思，说：
“请首长放心，一定不辜负首长的期望”。
许山微微点头随后站了起来对他说：
“走吧，我带你去见宏伟同志。”
二人在走廊前行，突然许山的鳄鱼皮鞋跟打滑，右膝呈不自然的内折角度。王生眼疾手快正要去扶，就瞥见许山西装裤管翻起时，露出小腿部位泛着金属的冷光，但下一秒就被他粗暴拽下的裤管遮盖。
许山看了一眼王生，眼睛里带有警告的味道。
王生极其恭敬地跟在许山后面，每一步都迈得格外谨慎。他的皮鞋跟与大理石地面接触，发出的“嗒嗒”声，在这静谧的走廊里回荡，竟与走廊尽头那座机械钟里秒针跳动的单调声响奇妙地同步起来。
这一路，空气仿佛都凝结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令人感到无比的尴尬。
快到田宏伟的办公室时，许山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旁边的一扇门上，说道：
“这间归你了。今后你就在这里安心工作吧。”
说罢，他伸出右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串钥匙，轻轻转动，打开门锁。门轴转动的瞬间，发出“吱呀”一声，那声音仿佛带着林通钢铁厂老厂区特有的铸铁味，沉闷而凝重，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新岗位背后隐藏的故事和责任。
随后，许山转过身，将钥匙郑重地交给王生，说道：
“宏伟同志的办公室在隔壁，你跟我来。”
田书记的办公室门半掩着，里面隐隐传来电话交谈的声音。许山轻轻走上前，礼貌地敲了敲门，喊道：“请进。”
里面传来田宏伟沉稳的声音：“进来吧。”
许山缓缓推开门，领着王生走了进去。
这间办公室空间极为宽敞，目测比许山的办公室大不止一倍。屋内布局合理，摆设简约而不失大气，几扇紧闭的门隐匿在房间的角落，大概分别是书房和休息室之类的，给人一种神秘而又庄重的感觉。
田宏伟身形高大，身高约一米八左右，站在那显得威严而又挺拔。他看上去结实有力，想必年轻的时候想必是个热爱体育锻炼的青年。他留着一头整齐的短发，戴着一副精致的黑框金属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犀利而深邃，整个人散发着几分型男的魅力，能在四十几岁就荣升至正厅，并成为一方诸侯，这背后所蕴含的因素不禁让人深思。全国不过三百来个地级市，中央到地方都在大力提倡干部年轻化。田宏伟能有如此成就，除了几分运气之外，他个人无疑具备超强的工作能力和敏锐的政治洞察力，而且必然拥有深厚的人脉关系。毕竟，能在如此竞争激烈的官场脱颖而出，绝非偶然。
田书记正在打电话，见到许山和王生进来后便将右手伸出来，向前面的沙发上指了指，意思是请他们坐下。王生下意识地向沙发走去，刚要坐下，却看到许山秘书长并没有落座的意思，而是径直走向一旁的饮水机处准备倒水。这一刻，王生的心态已然和往常大不相同。
过去，他也曾多次来到市委，但那时都是因为工作需要，到这里他算是客人，一切都无需自己操心。而现在，他已然成为这里的主人，需要承担起应有的责任。而且现在眼前这两位是他的领导，在王生看来，哪有领导为手下倒茶的道理？！
于是，王生毫不犹豫地立即走到许山身旁，微微欠身，恭敬地说：
“秘书长，我来吧。”
许山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上下打量了王生一番，随后也没有和王生客气，而是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饮水机和茶杯都在隔壁。”
王生点点头，应道：
“好的，秘书长。”
随后，他转身走向隔壁办公室。门没有锁，他轻轻扭动了一下门把，球头锁“咔哒”一声弹开。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恍惚听见齿轮咬合的细微声响，门缝泄出的一缕阴影与走廊上明亮的灯光相互交织，在他脚下清晰地划出一道明暗分界线。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后，缓缓向里面看了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跨进房间。来到热水器旁，他将田宏伟的茶杯轻轻放下，那茶杯看似随意摆放，却在晨光的映照下，杯壁残留的茶渍泛着琥珀色的光晕，仿佛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开始在立式饮水机下面的柜子里寻找纸杯，一摞印着茶花logo的纸杯整齐地排列着，宛如列队士兵般井然有序。
“呦，茶花的呢。” 他轻声喃喃自语道。
他伸出手，轻轻抽出一只杯子，指尖轻轻蹭过杯子加厚卷边的纹路。这时，他想起了商超促销员曾吹嘘这款纸杯“耐高温防变形”。然而，指尖传来的却是薄脆的触感，这让他忍不住微微皱眉，心中甚至生出一丝讽刺。毕竟，这款茶杯虽说是商用加厚型，但如果直接装进开水，还是极有可能变形，甚至还可能会很烫。
“细节决定成败”。
这句被无数人反复提及的话语瞬间在他脑海中响起。经过一番思考后，他又额外拿了一个纸杯，小心翼翼地套在刚才选中的纸杯上，如此一来，便又多了一层保障。
随后，王生往田宏伟的茶杯里慢慢地加了一些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满杯酒，半杯茶”这句话。经过这一系列动作，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拿着加好水的茶杯回到隔壁的办公室。
此刻，办公室里，田宏伟已经打完电话。许山见状，继续向他详细地汇报工作。王生进屋后，许山并没有喝茶休息，而是又和田宏伟交流了几句话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临出门之前，许山停下脚步，认真地对王生说：
“一会从宏伟书记这里离开后，你来我的办公室，我带你去见一见综合一科的同志。”
王生连忙点头答应：“好的，秘书长。”
待许山离开后，田宏伟从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缓缓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走到会客沙发旁，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热情地招呼王生坐下：
“小王，来，咱们好好说说话。”
王生连忙走到他旁边坐下。田宏伟已上任二个月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位新上司。其实，上次见到田宏伟，还是在他被省委组织部选派到林通市上任的那天，在全市正处级以上干部的大会上，王生作为媒体人，在会场里远远地就看到了主席台上的田宏伟。
此刻坐下时，王生显得格外小心翼翼，甚至只是将屁股的前半部分轻轻搁在沙发上，整个人都绷得有些紧。
这一切细微的动作，田宏伟都看在眼里，他微笑着摆摆手，语气温和地说：
“小王啊，不要这么拘束嘛！我可是听徐子琛那小子说你是个才子啊！”
王生连忙谦逊地说：
“田书记过誉了，我做的这些都是作为编辑的本职工作罢了。”
田宏伟微微颔首，接着说道：
“原单位的工作都办理交接清楚了么？如果交接结束了，一会你去找下许山同志，让他给你安排下具体的工作。小王，我得先给你提个醒，市委秘书不同于其他的秘书工作，除了要安排领导的日常工作之外，还会涉及到很多琐碎繁杂的杂事。你这个大才子到时候可能会觉得这和自己的才华不太匹配，会觉得大材小用了。”
说到这儿，田宏伟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中透着几分深意，意味深长地看着王生。
王生立刻起身，神情坚定地对田宏伟说：
“田书记，工作我已经顺利交接完毕，请您放心。虽然我此前没有当过秘书，但能有机会为书记您服务，这是我的荣幸。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工作做好！”
田宏伟听完王生的回答，满意地连连点头，随后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沙发，示意他坐下：“不要这么拘谨嘛，咱们就是同事，以后都是要长期共事的，就放轻松一些，坐着说。”
田宏伟顿了顿，接着说道：
“小王啊，你能否干好秘书这个工作，我心里其实并不担心。我只是想把我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些心理变化跟你说一说，让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王生好奇地问道：
“书记，您……也曾经经历过这些吗？” 话一出口，王生突然想起昨晚和徐子琛在那顿饭桌上，徐子琛曾提到田书记曾经在他父亲的单位任职的事情。
田宏伟微微一愣，随后露出回忆的神情，缓缓说道：
“是啊，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我被分配到了辽鞍省工作。当时上级领导安排我给一位省领导同志做秘书。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挺得意的，毕竟能和领导朝夕相处嘛。可是工作没过多久，我就感觉自己大材小用了，每天就是那几件事，端茶、倒水、提包、开车门，看似简单，却单调得要命，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我感觉自己曾经的那些理想、抱负，都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中渐渐消逝了，这让我心里十分痛苦。好在我的老领导看出了我的异样，主动找我谈心，给我做了心理疏通，这才让我慢慢调整过来。”
说完，田宏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回忆之色。
王生接着说道：
“我现在似乎正在沿着书记您曾经的路线前行啊。”
田宏伟摆了摆手，微笑着说：
“小王啊，以后可别再一口一个首长一口一个书记地叫我啦。咱们以后要长时间在一起工作，老这么称呼，显得生分了。你可以叫我宏伟或者在后面加上同志。”
他又带着玩笑的口吻打趣道：
“在常委会里，我是最年轻的，要是总这么叫我书记啊首长的，都把我叫老了！”
王生心中暗自思忖，那可不行啊，在官场中，长幼有序，这般称呼似乎没有了尊卑之分。可是，田书记都这么说了，如果自己继续称呼“书记”，万一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好啦，时间也不早了，你去跟市委的其他一些同事认识认识吧，熟悉一下工作环境，我这儿还有一些文件需要处理。”田宏伟站起身来，语气中带着一丝逐客的意味。
那我先告辞了，田书记。
王生恭敬地应道，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清晰而又沉稳。他一边说着，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田宏伟的茶杯。只见茶水已然见底，杯底的茶叶静静地沉淀着，仿佛在诉说着刚刚的交谈。
王生轻手轻脚地走到茶杯前，拿起茶杯，动作娴熟且优雅，仿佛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他又轻柔地续上七分满热水，那升腾而起的袅袅热气，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气息。
就在王生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田宏伟淡淡的声音：
“小王，你老家是磐安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