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的脚步瞬间顿住了。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语气平淡得就像在随口聊聊今天的天气，没有任何起伏和波澜。但他还是转过身，看到田宏伟已经重新坐回那张宽大无比的老板椅上。此时的阳光从落地窗斜斜地射进来，正好落在田宏伟的眼镜片上，折射出两道清冷的寒光，让人不禁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仿佛在那目光背后，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深意。
是的，田书记。
王生微微低下头，答道，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仿佛生怕惊扰到这突然变得有些压抑的气氛。
就在刚刚，他们还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相谈甚欢。那时的田宏伟亲切和蔼，每一句话都充满了鼓励和关怀，让王生如沐春风。然而此刻，田宏伟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威严笼罩着，那种强大的气场使得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似乎降低了几度，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
田宏伟微微颔首，手中的钢笔在文件上轻轻点了点，说道：“好，小王你忙吧。”
说完，他便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处理文件，笔尖在纸上快速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刚才的那场短暂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般。
王生微微皱眉，心中泛起一丝丝疑惑和不安。他轻手轻脚地退出办公室，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生怕发出一丝声响打扰到田宏伟。
走在去许山办公室的走廊上，王生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刚才那个突兀的问题上。田宏伟为什么会无缘无故问起他的老家呢？难道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只是领导的关心下属的一种表达方式，还是另有深意？
突然，王生想起刚才续水时，余光不经意瞥见田宏伟桌上摊开的一份文件，上面隐约看到“磐安县”三个大字。再结合刚才聊天时提到的徐子琛，那些细碎的信息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盘旋、交织，却始终难以拼凑出一个完整清晰的图案。
“也许真的只是当领导的关心下属吧。”
王生在心里这样自我安慰着，试图让那丝丝不安的念头消散。但内心深处，却依旧无法抑制地泛起一阵莫名的不安，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担忧，对未知挑战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手指摩挲着那包香烟。在这略显烦躁的思绪中，他真希望自己能点燃一根烟，让那缭绕的烟雾驱散这突然涌上心头的迷茫和不安。
终于，王生来到了许山办公室前。这时的门是紧闭着的，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房间里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
许山可能是出去办事了，王生想着，便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候。市委大楼的走廊在楼的正中央，仿佛是一条贯穿整个大楼的脉络。走廊两边，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各个办公室。左侧是秘书长和秘书处的办公室，另一边，则是综合一科的办公室。
王生正站在走廊等待秘书长的时候，从综合办公室里慢悠悠地走出一个身影。这个人身材很瘦，整个人显得有些单薄，眼眶深深地凹进去，仿佛藏着无尽的故事。而在那浓浓的眉目之下，一双眼睛却显得格外有神，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再搭配一张轻薄的嘴唇，看着就知道这是个很能说会道的人。见王生站在那里，那人便缓缓走过来，上下打量了王生一番，问道：
“同志，你找谁呀？”
王生赶忙回答道：“我等许秘书长。”
那个人又紧接着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王生刚要开口回答，就听到楼梯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许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许山看到两人，对那个瘦子说：“徐良，你来得正好。这是王生同志，田书记的新任秘书。” 说着，他又指着王生对瘦子介绍道：“这就是徐良综合一科的副科长，目前主持一科的工作。”
王生一听是同事，连忙热情地迎上去，伸出手想要和对方握手，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徐科长，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徐良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
在他听来，田书记选择新秘书，而这位王生一来，意味着他原本有望扶正的希望基本破灭了。
就在昨天晚上，正是许山让他通知的王生。想到这里，徐良心中的不悦更甚，他只是敷衍地和王生握了握手，然后淡淡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不再多言。
王生心中暗自无奈，他自然明白对方此刻的心境，但也无能为力。
随后，许山对徐良和王生说道：
“小徐你带着小王去一科，认识认识你们科的同事，然后你俩把工作交接一下。” 说完，许山便拧开办公室的门锁，推门走了进去。
走在前面的徐良皮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格外清脆，每一声都像是往他太阳穴钉钉子。王生原本想和徐良套近乎，拉近一下彼此的感情，刚张嘴想要搭话，却看到徐良那张宛如雕刻般冷峻且毫无表情的脸，眼神中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王生心里顿时打消了念头，暗自思忖着还是别去碰一鼻子灰了。
徐良机械地推开综合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那玻璃门发出的“吱呀”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空气裹挟着油墨味扑面而来，王生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徐良径直走到最里面深褐色的办公桌前，头也不回地指着桌子，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地说：
“这是你在一科的工位。”
随后便像在完成一项例行公事一样，脚步匆匆地继续机械地点指着文件柜和碎纸机的位置，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生硬。
王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徐主任，关于田书记的日程安排……”
话音还未落，徐良就像被突然打断了一场重要事务一样，毫不犹豫地截断他：
“田书记日程安排是许秘书长负责，你问他好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停下脚步或者回头看一眼王生的意思，仿佛王生根本不存在一样。
王生感觉这所谓的交接，真的只是走一走过场罢了。他原本还想再请教徐良一些事情，可看着徐良那冷若冰霜的背影，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在办公室呆了半小时左右，这时推门进入一个三十多岁男子，徐良看到他，马上脸上堆上笑容，
“李领导这是给书记办事回来了？”
那名男子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头，眼睛盯着王生问，
“这位是谁？”
“田书记的新任秘书”徐良回答道，
“王生”
王生伸出手的同时自我介绍。
李承鹏看到王生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看似亲切的笑容，但那笑容却并未达到眼底，眼神中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他快步走向王生，伸出手来：
“你好啊，欢迎你加入咱们这个集体。”
随后说道：“既然你来了，咱们交接工作吧，虽然也没什么需要交接的，”李承鹏说道。
这时一旁的徐良刚要接话，王生忽然听到走廊动静，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来人四十上下，散发着淡淡的龙井味道，袖口露出的白衬衫领硬挺得好像一把刀子。
李承鹏又介绍道，
“这位是赵伟同志，田书记的司机，也是一名退伍军人”。
李承鹏随后又介绍王生给赵伟，二人握了握手。
几个人互相说过几句话后，李承鹏便对王生说：
“咱们科室还有几个人，但是他们没在，我也就不介绍了，我也要离开这里了，到时候你自己认识他们吧，走，我又带你去另外几个办公室转转，认识认识。”
说完，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去，看都不再看王生一眼。
徐良这时才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整理起文件，那整理的动静仿佛是在刻意营造一种距离感，让王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新环境里的格格不入。
走了一圈，各个办公室打好招呼以后，李承鹏说自己要去办关系，因为要离开市委去新单位任职，于是二人便分开。王生回到办公室后，屋里只有他自己，随后他打开手机，因为在见秘书长之前，他已经将手机关了，毕竟是见市委常委的领导，自己一个小虾米还是要乖乖听话，万一正在听领导讲话，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终归会给领导留个不太好印象。打开手机后，马上蹦出一条短信，是陈曦的。
“今晚吃饭！你不要忘记了！”
王生沉默一会把这条短信删掉，随后打开微信，发现还是有很多人添加，无外乎是各个单位的一些头头脑脑，消息栏里收到很多人恭贺他成为市委书记秘书信息。 看过这些信息后，他靠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会，随后，他便给邵天阳发了条信息
“老同学在么？” 短信发出去不到一分钟，邵天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王生没有一秒钟的耽搁，立即接起电话，话筒里传来邵天阳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与探寻。
“领导，有什么吩咐您说？”
邵天阳率先开口，语气中规中矩，带着体制内那种特有的恭敬。
王生笑了笑，想要缓和一下两人之间此刻可能因身份微妙变化而产生的些许拘谨，说道：
“哎呀，什么领导不领导的，咱们这可都是老同学了，可不能搞得这么生分。你在市委工作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和人脉那可远不是我这个刚入职的小秘书能比的。”
邵天阳也笑着回应道：
“领导，您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不过，您现在可是市委书记秘书，肩负的责任重大啊。我在您面前还得多多仰仗您的领悟力和适应能力呢。”
“好了，老同学，不跟你绕圈子了。”
王生收起了玩笑的语气，真诚地说道，
“我现在市委办公室里，除了你也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熟人了，现在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两眼一抹黑啊。我深知这一岗位的重要性，往后肯定少不了向您请教。您看，我在工作上有时候可能不太懂一些官场的规矩和办事的门道，还得指望您多给我指点指点呢，就当是帮我这个忙，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邵天阳微微顿了顿，然后认真地说道：
“领导客气了，咱这毕竟是体制内的工作，一切都得按规矩来。我也就是比您多工作了几年，积累了一点经验而已。您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只要我不违反原则，肯定会尽力帮您的。”
“那就好，那就好。”
王生感激地说，
“我想着，要是能得到你的帮助，我这工作起来也能更得心应手些。以后啊，在不违反规矩的前提下，您就是我的‘职场导师’啦，哈哈，不过这话可别外传啊，免得有人说我攀关系。”
邵天阳也笑着说：
“领导，您放心吧，我嘴巴最严了。不过，这拜师的话可打住，可不能再说了，这让别人知道市委书记的秘书拜我为师，我还能在市委待下去了么，哈哈。”
“哈哈，开个玩笑嘛。”
王生也笑了起来，
“那领导，我就厚着脸皮请你在以后的工作中多多关照了。今晚上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咱也可以边吃边聊聊工作上的事儿。”
邵天阳回应道：
“晚上有没有时间，我也说不准，咱们这些人的时间不属于自己，基本二十四小时待命。这样吧，我尽可能安排一下，吃饭或者喝茶都行。安排好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可别觉得我敷衍啊，要是有特殊情况，还望你理解。”
王生笑着说：
“理解理解，你工作太忙了。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
邵天阳也笑了笑说：
“行，那就这样吧，有啥事儿随时联系。”
王生知道邵天阳说的是真的，领导同志的秘书是没有自己的时间的，秘书的时间表都遵从于领导。两个人又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挂断电话。
挂了电话后，王生手机来一条微信，又是陈曦。
“跟你说的事，不要忘记！”
王生看着微信，点了支烟，抬起头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