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一年，除夕。
东京洛阳的夜空被零星升起的烟火提前点缀，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硫磺特有的年节气息与各家各户飘出的饭菜香气。往年略显清冷的明珠公主府，今年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这是轩辕明璃与沈清韵相识以来，第一次共度除夕。回想去年此时，一个在北境应对蒙古使团与内部阴谋，一个在京城为太子药物案奔波，两地相隔，唯有书信往来。而更早几年在江南，沈清韵过年总要回到沈家村。如今，在这座属于她们共同的京华宅邸，团聚的喜悦冲淡了冬日的严寒。
府内正厅，早已摆开了丰盛的年夜饭席面。主位上自然是明珠公主轩辕明璃，其侧是长公主轩辕灵韵。令人意外的是，柳贵妃与四公主轩辕玉瑶竟也在座，这是轩辕灵韵亲自邀请来的，用她的话说，“热闹些才好，总比在宫里守着冷清规矩强。”柳贵妃今日褪去了宫装，穿着一身藕荷色常服，神色虽仍带着几分惯有的谨慎，眉宇间却舒展了许多。四公主玉瑶则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她对宫外的世界充满新鲜感。
下首依次是沈清韵及其家人——父亲沈大山、母亲沈周氏、弟弟沈清明、妹妹沈清雅；明璃的心腹侍女韩岱儿；以及昨日才风尘仆仆从江宁赶来的明璃的堂兄林修远。济济一堂，欢声笑语不断。
宴席伊始，轩辕灵韵便举杯，目光扫过明璃和柳贵妃，朗声道：“今日难得团聚，辞旧迎新。璃儿回京时日虽短，然所为之事，皆为国为民，有目共睹。柳妹妹在宫中不易，但往后，大可放宽心。璃儿是值得托付与信赖的。”她这话说得含蓄，但在座如明璃、沈清韵等知情人，都明白这是在劝导柳贵妃放下顾虑，站到明璃一边。
柳贵妃闻言，端起酒杯，起身向明璃微微一礼，声音轻柔却坚定：“长公主殿下说得是。明珠公主殿下屡破奇案，智勇双全，妾身钦佩不已。以往……是妾身懦弱，只顾自保。从今往后，妾身愿尽绵薄之力。家兄时隆，亦深知殿下贤明，他已言明，柳家愿为殿下马首是瞻。”她口中的柳时隆，正是现任的内阁学士，军械监监正，一位颇有影响力的官员。
明璃连忙起身还礼，郑重道：“贵妃娘娘言重了。娘娘与四皇弟昔日之苦，明璃感同身受。娘娘肯信我，是我的荣幸。请娘娘放心，明璃在此立誓，必竭尽全力，护娘娘与玉瑶周全。四皇弟的冤屈，迟早有一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以告慰他在天之灵。”这番话，既是对柳贵妃承诺的回应，也暗含了为其早夭的四皇子复仇的决心，听得柳贵妃眼圈微红，连连点头。
席间，年纪相仿的四公主轩辕玉瑶很快被俊朗挺拔、谈吐不俗的沈清明吸引。她好奇地问东问西，从江南风物问到科举文章，眼中满是崇拜。沈清明虽有些腼腆，但也一一作答，气氛融洽。另一边，沈清雅和轩辕玉瑶年纪相仿，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分享着宫外宫内的小玩意和趣闻。
趁着众人交谈的间隙，明璃和沈清韵竟悄悄离席，去了后厨。原来，她们早前约好要亲手包一顿饺子。面粉飞扬间，明璃笨拙地学着沈清韵的手法，却总是捏不合口，惹得沈清韵轻笑不已。明璃佯装生气，拿起沾满面粉的手就去点沈清韵的鼻尖，沈清韵笑着躲闪，两人在厨房里嬉闹，宛如寻常人家的姐妹，温情脉脉，让偶尔进来帮忙的韩岱儿看了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这时，林修远找到机会，与明璃聊起了正事。“殿下，西域那边传回消息，棉花推广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按照目前的长势和种植面积估算，明年收获的棉花，除了供应江宁现有工坊和咱们家重建的新工坊外，至少还能再支撑五个同等规模工坊的原料需求。”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兴奋。
明璃仔细听着，沉吟片刻道：“这是好事。但修远哥，你要记住，这门生意，我们林家不能想着独吞。棉花种植推广开来，受益的应是整个江南纺织业，乃至天下百姓。你回去后，要与江南各州府的纺织行会多联络，可以将纺纱、织布的部分工序分包出去，或者提供技术指导，让大家都能参与进来，形成规模。至于军需订单，”她看了一眼正在和轩辕灵韵交谈的沈清韵，继续道，“姐姐在北境，会确保朝廷的采购。我们要做的，是保证质量和供应，让将士们能穿上暖和的棉衣。”
另一边，沈清韵正与长公主轩辕灵韵聊得投机。轩辕灵韵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远航的见闻——巨大的风浪，奇异的海鸟，从未见过的岛屿和土着。沈清韵听得入神，尤其对轩辕灵韵提到的中美洲沿岸那些拥有高大金字塔和奇特文字的城邦遗迹表现出极大兴趣。
“殿下所说的，很可能是史书上记载的玛雅文明，”沈清韵若有所思，“按时间推算，他们似乎正处于一个……动荡或衰落的时期。若能有机会近距离观察，或许能解开许多历史谜团。”
轩辕灵韵则对沈清韵偶尔提及的“欧罗巴”情况好奇不已：“清韵似乎对极西之地也有所了解？你提到的那个叫‘基督’的教派，和他们的‘罗马’帝国？”
沈清韵斟酌着用语，简单介绍了一下基督教的基本教义和罗马帝国的兴衰，听得轩辕灵韵啧啧称奇，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两人一个凭借亲身经历，一个依靠跨越时空的知识储备，交谈甚欢，仿佛进行着一场跨越海洋与时间的对话。
年夜饭在温馨热闹的气氛中接近尾声。明璃拍了拍手，吸引众人注意，笑道：“诸位，一会儿都到院子里去，今年天工院改进了烟花配方，据说效果非同一般，我们一同观赏。”
众人闻言，纷纷期待地移步庭院。然而，就在大家仰首期盼时，明璃却悄悄拉了拉沈清韵的衣袖，低声道：“跟我来。”
两人避开人群，轻手轻脚地登上了公主府中最高的那座三层阁楼。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洛阳城的夜景，更是观赏烟花的绝佳位置。
刚在阁楼栏杆边站稳，只听“咻——嘭！”一声锐响，第一朵烟花已在夜空中炸开。并非传统的单一颜色，而是绚丽的多彩交织，如同巨大的牡丹，层层叠叠绽放，瞬间照亮了半边天空。
“好美！”沈清韵忍不住惊叹，虽然还少了几个色彩，但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远超她的想象， “这色彩和造型，几乎赶上……嗯，非常厉害了。”她差点说出“现代”二字，及时止住。
明璃望着夜空，眼中映着流光溢彩，带着几分自豪道：“天工院最近确实成果斐然，王博闻掌院带着一众大匠，据说整日埋首于各种奇思妙想。等忙过这阵子，我们真该去看看，说不定有更多惊喜。”她指的是沈清韵之前提供的那些超越时代的理念，或许正在被这个时代的能工巧匠们逐步实现。
烟花接二连三地升空，形态各异，有时如金菊怒放，有时如流星雨落，将除夕的夜空装点得如梦似幻。两人并肩倚着栏杆，不再说话，静静地欣赏着这难得的景象。寒冷的夜风拂过，明璃下意识地朝沈清韵身边靠了靠，沈清韵也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明璃有些冰凉的手指。一股无声的暖流在两人紧贴的臂膀和交握的指间流淌，距离在绚烂的光影下悄然拉近，某种悸动在心间蔓延。
“清韵，”明璃望着夜空，轻声说，“新的一年，愿你诸事顺遂，心想事成。”
沈清韵转过头，看着明璃被烟花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和勇气。她凑近过去，在明璃微凉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明璃，新年快乐。愿你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明璃浑身微微一僵，脸颊瞬间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她能感觉到那柔软触感带来的悸动，心跳如擂鼓。若是往常，她或许会羞赧地躲开，但此刻，或许是除夕的氛围，或许是长久以来累积的依赖与情感，让她没有退缩。她转过头，眸中映着烟花的光彩，也映着沈清韵温柔的笑脸。她鼓起勇气，倾身向前，同样在沈清韵的脸颊上，快速地回吻了一下，声音轻若蚊蚋：“你也是……新年快乐。”
这一吻，如同最后一朵在心底绽放的烟花，无声却绚烂。两人相视一笑，些许羞涩之后，是更深的亲近与默契。她们再次望向夜空，手依然紧紧相握，在漫天华彩的见证下，共同迎来了景和十二年的开端。未来的路或许依然充满挑战，但此刻，她们拥有彼此，便拥有了无尽的勇气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