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凯旋幽州
景和十一年六月下旬，幽州蓟城，万人空巷。
时值盛夏，烈日当空，但比阳光更炽热的，是蓟城军民迎接凯旋之师的热忱。城门大开，旌旗招展，从城门直至镇北都护府的道路两旁，早已挤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和肃然列队的军士。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尘土与汗水混合的气息，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在人群中涌动。
轩辕明璃、沈清韵、萧越、陈平等人，卓立于城门之下临时搭建的迎候台上。明璃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袭与姐姐制式相似的银线滚边墨色锦袍，长发高束，虽未着甲，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沈清韵立于其侧，一身青灰色吏员常服，神色沉静，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心中暗自评估着此次凯旋对北境民心的提振作用。萧越一身笔挺戎装，按刀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唯有紧握刀柄的指节微微透露出他内心的波澜。宣州卫指挥使陈平则站在稍后位置，面色欣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午时正，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猎猎旌旗和滚滚烟尘。低沉的号角声穿透喧嚣，由远及近。紧接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声如同闷雷，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欢呼声、掌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前锋骑兵，盔明甲亮，枪戟如林，虽风尘仆仆，但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骄傲与疲惫后的释然。随后是中军队伍，簇拥着那面最为醒目的、绣着展翅金凤的“镇北”帅旗。
帅旗之下，轩辕明凰端坐于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她并未穿戴全副甲胄，只着一身轻便的玄色骑射服，外罩猩红斗篷，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近一年的失明与静养，让她原本略显锐利的轮廓柔和了些许，但那双重新焕发光彩的凤眸，却比以往更加深邃锐利，顾盼之间，不怒自威。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令人不敢直视。
大军缓缓行至城门前，轩辕明凰抬手，示意队伍停下。震天的欢呼声中，她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流畅自如，丝毫看不出曾重伤濒死的痕迹。
明璃率先迎上前去，姐妹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明璃躬身行礼，声音清越：“臣妹恭迎姐姐凯旋！”
明凰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妹妹的手臂，力道沉稳，眼中带着真切的笑意与如释重负：“你我姐妹，何须多礼。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她的目光在明璃脸上停留片刻，敏锐地捕捉到那眉宇间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心中涌起一阵疼惜与感激。
“此乃臣妹分内之事。”明璃直起身，微微一笑。
这时，沈清韵、萧越、陈平也上前见礼。
“末将萧越，参见殿下！恭贺殿下凯旋！”萧越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明凰，尤其是那双清亮有神的眸子，心中激荡不已。数月来的担忧、挂念，在此刻化为巨大的喜悦与安心。
明凰虚扶一下，目光落在萧越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一贯的爽利：“萧将军请起。守土安民，亦有你一份功劳。伤势可大好了？”
“劳殿下挂心，已无大碍！”萧越起身，挺直脊背答道。
陈平也上前行礼，语气中带着长辈的欣慰：“殿下平安归来，复明重光，实乃北境之福，大夏之幸！”
“舅舅辛苦了。”明凰对这位一直支持自己的舅舅颔首致意。
最后，明凰的目光落在了沈清韵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毫不掩饰的好奇：“这位便是沈先生吧？常听明璃提及，先生大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她早已从妹妹的信中得知，这位看似文弱的女子，在互市规划、危机处理乃至之前的救治中都发挥了关键作用。
沈清韵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微臣沈清韵，参见镇北公主殿下。殿下过誉了，微臣只是尽本分而已。”
简单的寒暄后，盛大的凯旋仪式正式开始。轩辕明凰重新接过象征北境最高军权的虎符帅印，面对数万将士与百姓，她声音铿锵，宣告了辽东之战的胜利，肯定了全军将士的功绩。随后，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全场，朗声道：
“此外，本宫尚有一事，需告知三军与北境百姓。此前本宫重伤疗养期间，北境军务政务，皆由本宫之妹，明珠公主轩辕明璃，代为执掌！明璃公主虽久居民间，然心系社稷，智勇双全，在此期间，稳定边关，开辟互市，功在千秋！今日，本宫在此，正式昭告天下，明珠公主归来！”
此言一出，全场先是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与议论。许多将士百姓这才恍然，为何之前的“殿下”行事风格与以往略有不同。目光聚焦在明璃身上，惊疑、好奇、最终化为敬佩与欢呼。明璃上前一步，向众人微微颔首，从容淡定，气度非凡。这一举动，彻底奠定了她在北境的地位与声望。
第二节 三步宏图
凯旋仪式结束后，众人回到镇北都护府议事堂。卸去戎装的轩辕明凰，更添几分沉稳气度。
沈清韵将一份精心撰写的文书呈上，正是她与明璃反复商讨拟定的《北境边贸长远规划纲要》。
“殿下，明珠殿下，”沈清韵开口道，“互市初成，虽见成效，然欲使其成为化解北耗、稳固边疆之长久国策，需有更系统之规划。微臣不才，草拟‘三步走’之战略，请两位殿下过目。”
明凰接过文书，与明璃一同浏览。沈清韵在一旁讲解：
“第一步，‘立规示范’，已在燕山隘口初步完成。建立特许互市区，制定完备章程，设市监司仲裁阁，以透明规则取信于商，以实际利益吸引各方。目前看来，成效显着，交易额与税收皆超预期。”
明凰点头表示认可：“不错，燕山互市，确为开了一个好头。”
“第二步，‘扩点成网’。”沈清韵继续道，“仅在燕山一处，规模终归有限，且易受地理气候制约。下一步，当在北境防线选择关键节点，增设互市区。微臣初步勘察，云州、宁州、渝州三地，或可考量。云州连通河西，宁州扼守燕山北麓，渝州直面蒙古草原东部。三点联动，可形成覆盖主要边境线的贸易网络，使边贸规模倍增，惠及更多部落与边民，亦能分散风险。”
明璃补充道：“此举亦能进一步分化拉拢草原各部，将更多人的利益与和平绑定。”
明凰眼中闪过赞许之色：“眼光长远。三点成网，确能大大增强我朝对边境贸易的掌控力与影响力。”
“至于第三步，”沈清韵的语气变得更为郑重，“乃是最为关键，亦是最为艰难的一步——‘制度常化’。欲使边贸不再因主帅更替、朝局变动而兴废，必须使其制度化、常态化，成为国家对外交往之固定组成部分。”
她略微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提出了一个在这个时代堪称石破天惊的想法：“微臣以为，其根本在于，需与我朝边境接壤之主要部落乃至政权，建立一种……相对稳定的‘外交关系’。”
“外交关系？”明凰微微蹙眉，这个词汇对她而言有些陌生。
“正是。”沈清韵解释道，“不同于历朝历代仅与朝贡国、附属国之间存在的册封、朝贡关系。此种‘外交关系’，旨在与那些并非我朝藩属，甚至时有摩擦的邻邦，如女真各部、蒙古诸部，建立一种常态化的、固定的沟通与往来机制。例如，可互派常驻使臣，甚至最终在对方都城或重要据点设立常驻之‘使馆’。”
“使馆？”明凰与明璃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
“是的。”沈清韵肯定道，“使馆之职能，在于代表朝廷，常年驻于彼国，负责沟通信息、协商事务、处理纠纷、保护我朝商民利益。如此，许多小摩擦可在基层解决，避免升级为军事冲突。商贸往来亦有官方渠道保障，更为顺畅可靠。即便对方首领更替，或有主战派抬头，因有固定沟通渠道存在，亦可及时交涉，延缓或化解危机。此乃以常制变，以文驭武之长策。”
议事堂内一时寂静。沈清韵提出的“三步走”，尤其是第三步的“外交关系”与“常驻使馆”概念，完全超越了当下这个时代的政治思维框架。这不再是简单的边境贸易管理，而是涉及国家对外战略层面的深刻变革。
轩辕明凰沉吟良久，目光再次投向沈清韵时，已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与探究。她缓缓开口，语气凝重：“沈先生之策……高瞻远瞩，闻所未闻。若真能实现，确可从根本上改变北境格局，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她顿了顿，问道，“先生这些见解，源于何处？”
沈清韵早已准备好说辞，从容答道：“回殿下，微臣闲暇时喜读杂书，尤好前人笔记、域外见闻。此等想法，亦是综合古今中外之得失，结合北境实际情况，偶有所得。是否可行，还需两位殿下与朝中诸公详加斟酌。”
明凰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追问，转而看向明璃：“明璃，你以为如何？”
明璃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比姐姐更能理解沈清韵想法背后的现代逻辑：“姐姐，清韵此策，虽大胆，却直指要害。北境之困，在于隔绝与猜忌。若能建立稳定沟通，化干戈为玉帛便多了可能。我以为，值得一试，可先从第二步着手，同时逐步向父皇和朝中渗透第三步的理念。”
明凰点了点头，将文书郑重收起：“好！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沈先生，此纲要暂留本宫处，容我细细研读。北境边贸未来，还需先生多多费心。”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沈清韵躬身应道。
一场关乎北境乃至大夏未来命运的宏图，在这幽州帅府内，悄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