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侯亮平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高育良、祁同伟和钱副书记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侯亮平迎着三人的目光,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很冲动,很不明智,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直视着祁同伟,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质问:“祁厅长,恕我直言,关于京州银行系统的问题,是我们省检反贪局最先发现的线索。我们已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前期调查,并且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现在突然把这个案子划给省纪委,这不合规矩吧?”
这不仅仅是规矩问题,更是面子问题,是功劳问题!
查办欧阳菁,是侯亮平来到汉东后,准备打响的第二枪。他要用这个案子,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现在祁同伟一句话,就把这块马上要到嘴的肥肉给划走了,他怎么可能甘心?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钱副书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着上面的浮沫,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高育良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看着自己这个一向聪明的学生,心里有些不悦。
亮平还是太年轻,太沉不住气了。这种场合,怎么能当众顶撞组长?这不仅是让祁同伟难堪,也是在质疑省委的决定,更是在打他这个老师的脸。
他刚想开口打个圆场,祁同伟却先一步说话了。
祁同伟转过身,面对着侯亮平,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侯处长,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第一,联合调查组是省委授权成立的,我是组长。如何分工,是我的职权范围。我的决定,不需要向你解释。”
“第二,你说你们反贪局发现了线索,取得了进展。很好。请你马上整理一份详细的报告,连同所有证据材料,今天下班前,移交给钱书记的团队。这叫资源整合,避免重复工作,提高效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祁同伟的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一个整体。你是副组长,我是组长。在这里,只有服从命令,没有讨价还价。如果你对我的分工有意见,可以,写一份正式报告,直接向省委,向沙书记提出来。只要省委同意,我立刻调整。”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那弧度里,满是冰冷的嘲讽。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退出调查组。我们汉东,虽然人才不多,但找一个能听指挥、能干活的副组长,还是不难的。”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又字字诛心。
每一句,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侯亮平的脸上。
你不是最高检来的吗?你不是带着尚方宝剑吗?好啊,有本事你去找沙书记告状啊!你敢吗?
不敢?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地闭嘴,听我指挥!
侯亮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
羞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祁同伟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靠着给老丈人下跪、靠着哭坟拍马屁上位的投机分子,也敢在他侯亮平面前耀武扬威?
他想反驳,想破口大骂,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祁同伟说的,全都在理。
在官场上,级别和职务就是天。现在,祁同伟是组长,他就是副组长。下级服从上级,这是最基本的组织原则。他再不服,再不忿,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看向高育良,希望老师能为自己说句话。
可高育良只是端着茶杯,轻轻地吹着气,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根本没看到自己学生投来的求助目光。
侯亮平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
老师也默认了祁同伟的做法。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他们“汉大帮”商量好的结果。他们就是要敲打自己,就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让自己这个“外来户”认清形势,放低姿态。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孤独感,瞬间将他包围。
在汉东,他终究只是一个外人。
他侯亮平,就像那大闹天宫的孙悟空,看似风光无限,神通广大,可到头来,还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而现在,祁同伟就是那个戴着佛冠的如来,高育良就是那座五指山。
“怎么?侯处长还有什么问题吗?”祁同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
侯亮平猛地抬起头,对上祁同伟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轻蔑,看到了掌控一切的自信。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死死地压回了心底。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祁同伟不是要当这个组长吗?好,我让你当!你不是要把银行的案子抢走吗?好,我给你!
但你别忘了,山水集团的案子,在我手上!
高小琴是你祁同伟的情人,这在汉东官场,早就是公开的秘密。我就不信,我从山水集团下手,查你那个相好的,你能坐得住!
到时候,我看你这个组长,怎么往下当!
想到这里,侯亮平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他脸上那股僵硬的怒气,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冰冷的平静。
“没有问题了。”他缓缓地坐下,看着祁同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坚决服从祁厅长的安排,一定配合好钱书记的工作,尽快完成材料交接。”
他的语气,恭顺得甚至有些过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高育良和钱副书记都有些意外。
只有祁同伟,看着侯亮平那双藏在平静表面下的、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
他知道,这只猴子,已经被彻底激怒了。
不过,他不在乎。
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猴子,再怎么龇牙咧嘴,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好,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今天的会就到这里。”祁同伟拿起桌上的警帽,戴在头上,动作干脆利落,“从现在开始,调查组正式开始工作。希望各位通力合作,尽快给省委、给汉东人民一个交代!散会!”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那挺拔的背影,充满了胜利者的姿态。
侯亮平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直到祁同伟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缓缓地站起身。
“老师,钱书记,那我也先告辞了。”他低声说道,甚至不敢再去看高育良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的,狼狈不堪。
走出省委大楼,外面阳光明媚,侯亮平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他站在台阶上,回头望了一眼那栋庄严的建筑,眼神阴郁。
祁同伟,高育良……
你们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