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欧阳菁刚刚吃完最后一口蛋糕。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底的苦涩。
她放下叉子,用餐巾纸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仿佛刚刚不是在接受审讯,而是在某个高档咖啡厅享用下午茶。
“阿姨,蛋糕还合胃口吗?”林华华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谢谢,还不错。”欧阳菁点了点头,情绪似乎平复了不少。交代了五十万的事情,又吃了一块生日蛋糕,她感觉心里那块最沉重的石头,好像被搬开了一点。她天真地以为,自己主动交代,态度良好,或许能争取一个不错的处理结果。
她甚至开始盘算,等这件事了了,就拿着分到的财产,彻底离开汉东这个伤心地,去国外找女儿,开始新的生活。
“阿姨,我们接着聊聊吧。”林华华话锋一转,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我们想了解一下,当初大风厂在你们银行的那笔贷款,具体是怎么回事?”
欧阳菁的心又提了起来,但听到是问业务,而不是继续纠缠那笔钱,她稍稍松了口气。
“大风厂的贷款?”她回忆了一下,很快就整理好了思绪,用一种专业、严谨的银行家口吻说道:“大风厂和我们京州城市银行的业务往来,一直都是合规合法的。蔡成功这个人,虽然外面风评不怎么样,但在我们银行,还款记录一直都还算正常。所以,当初山水集团为他那笔过桥资金做担保,我们银行经过评估,是同意给他继续发放贷款的。”
她说得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试图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只是一个按规章办事的审批者。
“那后来呢?”陆亦可在一旁追问,她的问题总是那么一针见血,“既然同意了,为什么又突然断贷了?就是因为你们的断贷,才直接导致大风厂的股权落到了山水集团手里,引发了后来的‘一一六’事件。这一点,你作为主管行长,应该很清楚吧?”
陆亦可的语气带着几分质问,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
欧阳菁的脸色沉了下去,她有些不满地看了陆亦可一眼。
“陆处长,我希望你搞清楚一点。我们银行是商业机构,不是慈善机构。我们的首要职责,是对储户的资金安全负责,对银行的国有资产负责。”她的官腔又拿了出来,“我们做出任何一个放贷或者不放贷的决定,都是基于严格的风险评估,而不是个人好恶。”
“那你们的风险评估,到底评估出了什么?”陆亦可紧追不放。
“评估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欧阳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被冤枉的激动,“一个我们京州城市银行根本填不上的窟窿!”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情绪,然后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在我们准备给大风厂发放贷款的前两天,我们银行的风控部门,在做最后一次贷前尽职调查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情况。”
“什么情况?”林华华和陆亦可异口同声地问道。
监控室里的侯亮平,也屏住了呼吸,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他知道,关键的要来了。
欧阳菁的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和庆幸交织的神情。
“我们的风控人员发现,蔡成功,在外面卷入了一场极其恶劣的民间非法集资案件!他以煤矿投资为名义,在社会上用高额利息作为诱饵,疯狂吸收民间资金!”
“非法集资?”这个词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是的。”欧阳菁重重地点了点头,“而且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涉案金额,可能高达……”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那个数字连她自己都觉得触目惊心。
“……一亿五千万!”
“什么?!”
林华华和陆亦可同时惊呼出声。
一亿五千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蔡成功那个小小的服装厂,怎么可能牵扯到如此巨大的非法集资案里去?
监控室里,侯亮平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
他彻底懵了。
非法集资?一亿五千万?
这些事情,蔡成功那个王八蛋,在自己面前哭诉自己如何被丁义珍坑害,如何被高小琴欺压的时候,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提?!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几百名工人奔走呼号、走投无路的悲情英雄,背后却藏着这么大一个雷?
“欧阳菁,你说的这个情况,有证据吗?还是只是道听途说?”侯亮平立刻通过麦克风向陆亦可下达指令,他需要确认这个信息的真实性。
陆亦可立刻将问题抛给了欧阳菁。
欧阳菁冷笑一声:“陆处长,你太小看我们银行的风控系统了。我们拿到的,是蔡成功亲笔签字的借贷合同复印件,还有他跟那些所谓‘投资人’的资金往来流水。虽然不完整,但足以证明,他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债务黑洞。”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喉咙,用一种专家的口吻继续分析道:“你想想看,一个商人,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会去碰利息高得吓死人的民间高利贷吗?而且还是上亿的规模!这说明他的资金链早就断了。我们银行要是再把那几千万贷款给他,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那不是对人民的财产不负责任吗?”
她的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有理有据,瞬间就将银行断贷的行为,从一个可能存在猫腻的商业操作,变成了一个规避风险、保护国有资产的正确决策。
她把自己,也从一个可能的同谋,变成了一个及时发现问题、避免了重大损失的功臣。
这一刻,侯亮平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他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蔡成功那个奸商给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