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车停在了汉东省人民检察院的大楼前。车熄了火，季昌明却没有立刻下车，他转头看着身边这个满脸写着不服气的年轻人，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亮平，我知道你急于打开局面，但汉东不是北京，这里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季昌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反贪局的这些同志，都是陈海一手带出来的兵，个个都是好样的，但也都有自己的脾气。你空降过来，又是接替陈海的位子，他们心里有想法，是正常的。”
侯亮平心里哼了一声，有想法？我看就是排外，就是不服我这个从北京来的领导。
他嘴上却说：“季检，您放心，我懂。我会尽快和同志们打成一片的。”
打成一片？就你这急功近利的性子，不把人全得罪光了就不错了。季昌明心里想着，但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大家。”
反贪局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压抑。
陈海出事后，整个局里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大家虽然还在埋头工作，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季昌明推开门，领着侯亮平走了进去。
“同志们，都停一下手里的工作。”季昌明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最高检反贪总局侦查处的侯亮平处长。”季昌明侧过身，把侯亮平让到前面，“根据最高检和省委的决定，从今天起，侯亮平同志将接替陈海同志，担任我们省院反贪局局长。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几下掌声，敷衍得近乎无礼。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
大部分人都是面无表情，眼神里透着审视和疏离。只有一个坐在角落里，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眼中带着几分好奇。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似乎想笑一下，但看到旁边人的脸色，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一个穿着检察官制服，剪着利落短发，气质清冷的女人，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盯着自己面前的卷宗，仿佛根本没听到季昌明的话。
侯亮平知道，这个女人，就是陆亦可，陈海最得力的手下，也是高芳芳的表姐。
“大家好，我叫侯亮平。”侯亮平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热情洋溢，“是陈海的大学同学，也是他最好的兄弟。这次来汉东，我就是来替他，把没办完的案子继续办下去！从今天起，我就是反贪局的一员了，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并肩作战，请大家多多支持！”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但办公室里的气氛，却没有任何变化。
还是一片死寂。
这就有点尴尬了。
季昌明咳嗽了一声，试图打破僵局：“那个……吕梁同志呢？怎么没看到他？”
一个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吕局今天身体不舒服，请假去医院了。”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国字脸，神情严肃，侯亮平猜他应该就是副局长吕梁的亲信。
身体不舒服？早不舒服晚不舒服，偏偏我来上任的第一天就不舒服？这不明摆着是给我下马威吗？
侯亮平心里火气上涌，但脸上还得保持微笑：“哦，是吗？那可得好好看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气质清冷的女人：“这位就是陆亦可处长吧？我听陈海提起过你很多次，说你是他的左膀右臂，业务能力全局第一。”
陆亦可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眼神很冷，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刺向侯亮平。
“不敢当。”她吐出三个字，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冷。
侯亮平碰了个硬钉子，心里更不爽了。他觉得这帮人简直是不可理喻，自己好歹是最高检派下来的，是他们的上级，就这个态度？
他强压着火，决定先从案子入手，展现一下自己的专业能力，好镇住这帮骄兵悍将。
“季检，同志们，我们说点正事。”侯亮平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蔡成功现在在省公安厅，这个人是‘一一六’事件和丁义珍案的关键证人，我们必须立刻对他进行讯问。时间紧迫，不能再拖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陆亦可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侯局长，”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您刚来，可能不太了解情况。我们汉东省检察院办案，是需要讲程序的。我没记错的话，省委对您的任命文件，好像还没正式下发吧？”
“没有正式任命文件，您就没有办案权。没有办案权，就不能讯问嫌疑人。这是最基本的程序正义。”陆亦可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好几个人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侯亮平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他没想到，这个陆亦可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拿程序来顶他！
“陆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侯亮平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是最高检派来的，沙瑞金书记亲自找我谈的话，给了我尚方宝剑，特事特办！现在是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你跟我讲程序？”
陆亦可毫不退让，站起身，直视着侯亮平，“侯局长，您是最高检来的领导，比我们更懂法。法律程序，是我们检察官的生命线。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遵守，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去监督别人，去查办腐败？”
“你……”侯亮平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
季昌明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亦可，少说两句。亮平同志也是为了工作嘛。任命文件明天一早就能到，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他又转向侯亮平，使了个眼色：“亮平啊，你刚来，先熟悉一下环境，看看卷宗。蔡成功那边，祁同伟厅长亲自盯着，跑不了。”
侯亮平心里憋着一肚子火，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今天再纠缠下去也讨不到好。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想笑又憋回去的年轻检察官，周正，看到侯亮平站了半天，嘴唇都有些干了，就拿着自己的杯子，起身去饮水机旁，想给侯亮平倒杯水。
“周正！”陆亦可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干什么去？卷宗都看完了吗？很有空是不是？”
周正吓得一哆嗦，端着空杯子，愣在了原地，一脸无辜地看着陆亦可，又看看侯亮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在忙自己的事，但耳朵都竖着，听着这边的动静。
侯亮平看着眼前这一幕，肺都要气炸了。
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看着陆亦可那张冰山一样的脸，又看了看周围这些低着头、敢怒不敢言的下属，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知道该怎么对付这帮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