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沙瑞金的话音落下后,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动作不急不缓,但每个人的心都跟着那飘渺的热气悬在了半空。
冻结一百二十五名干部的任命!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这几乎是把汉东省近期所有的人事安排全部按下了暂停键。新书记的这第一把火,烧得也太旺了。
在座的常委们,心思各异。有的人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有的人则暗自盘算,这冻结的背后,又会是怎样一场新的洗牌。
李达康的脸色最是难看,他像一尊石雕,僵硬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知道,沙瑞金这是在敲山震虎,而他李达康,就是被敲的那座山。他提拔的孙海平被点名,他负责的京州出了大风厂事件,现在人事任命又被冻结,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感觉自己在这位新书记面前,已经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高育良则稳坐泰山,他端正地坐着,目光平静地看着桌面,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但他的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波澜。女儿芳芳的提醒,让他对今天的一切都有了心理准备。沙瑞金的每一步,几乎都在芳芳的预料之中。这让他不得不再次感叹,自己这个女儿,真是深不可测。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沙瑞金再次开口了。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全场,“最高检派来的侯亮平同志,他的任命,我们需要马上进行表决。”
他顿了顿,解释道:“侯亮平同志是带着特殊使命来的,是来协助我们调查丁义珍出逃和‘一一六’事件背后深层次问题的。他的工作,等不得,也拖不得。”
这话一出,众人心里又是一惊。
原来是最高检派来的人,还是钦差大臣!
高育良心里更是门儿清。开会前,最高检反贪总局的秦思远局长亲自给他打过电话,虽然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明确,侯亮平是钟家的人,希望他这个老师能在汉东多多“照顾”。
这个“照顾”,高育良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钟家,那可是京城真正的顶级世家,连赵立春都得掂量掂量。侯亮平娶了钟小艾,这步棋走得实在是高。
“我同意对侯亮平同志的任命。”高育良第一个举起了手,声音沉稳。他看着沙瑞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不仅是侯亮平的老师,更是省委副书记,这个态度必须明确。
沙瑞金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其他人。
其他人见高育良都表态了,自然不会有异议,纷纷举手。
一时间,会议桌旁举起了一片手臂。
只有李达康,他的手放在桌上,迟迟没有动静。
沙瑞金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声音平淡地问道:“达康同志,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又聚焦在了李达康身上。
李达康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他知道,这是沙瑞金给他的又一次难堪。他能有什么意见?人家是最高检派来的,是中央的意思,他反对?他拿什么反对?
但他心里就是憋着一股气。高育良的学生!又是高育良的人!他李达康凭什么要给高育良的学生抬轿子?
“达康同志,”高育良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你该不会是因为,亮平是我的学生,就故意不举手吧?这可不符合我们党的组织原则啊。”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了李达康的痛处。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高育良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有意见。”
说着,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手。那只手,在空中微微颤抖。
“好,全票通过。”沙瑞金像是没有看到李达康的窘迫,淡淡地宣布了结果。
他站起身,环视了一圈:“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关于干部任命冻结的问题,希望同志们回去以后,能统一思想,做好下属的工作。汉东的天,该变一变了。”
“散会。”
随着沙瑞金的离开,会议室里压抑的气氛才稍稍松动。常委们陆续起身,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去,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高育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文件,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他路过李达康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达康同志,有时候,识时务者,才能为俊杰啊。”
说完,他不再看李达康那张铁青的脸,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李达康站在原地,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他感觉自己今天所受的屈辱,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多。
高育良!沙瑞金!还有那个没到任的侯亮平!
他李达康,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会议室外,走廊里,高育良的脚步从容而坚定。他知道,今天只是一个开始。沙瑞金的到来,彻底打破了汉东原有的政治平衡。接下来,将是一场更加激烈、更加残酷的博弈。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他有芳芳。
想到女儿,高育良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拿出手机,给女儿发了一条信息。
“芳芳,一切如你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