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琴端着茶杯的手，轻轻晃动了一下，茶水在杯中漾起一圈圈涟漪。她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眼神里已经多了一丝警惕。
双胞胎姐妹？她心里咯噔一下，但没有打断高芳芳。
高芳芳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用一种讲故事的平缓语调说道：“那对双胞胎姐妹，出生在汉东省岩台市的一个叫大北湖的地方，那里的乡叫湖里乡。她们出生的那天，家里的父母并没有多开心，因为在那个贫穷的渔村，女儿是养不大的，更不能给家里带来一分钱的收入。”
高小琴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急促。
岩台市，大北湖，湖里乡……这些地名，像一把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她记忆深处那把尘封已久的大锁。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想用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内心的震动。
高芳芳没有看她，仿佛只是在自顾自地讲述一个与她们无关的故事。
“后来，她们长到了十几岁。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城里人，说是来招工的。女孩的父母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把这对双胞胎姐妹送给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看她们姐妹俩穿着破烂，脚上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就好心地给她们一人买了一双新鞋。”
高芳芳顿了顿，抬眼看向高小琴，声音里多了一丝叹息：“那是她们人生中，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鞋子。她们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好人，可以离开那个贫穷的渔村，去过上好日子了。她们不知道，那双鞋，不过是她们噩梦开始前的一颗迷魂糖。”
“啪嗒”一声。
高小琴手里的茶杯盖，掉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发白。
新鞋……那个男人……
那段被她刻意埋藏在心底，以为永远不会再被人提起的记忆，就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用十几年时间辛苦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她记得那个男人，叫杜伯仲。她也记得那双鞋，是一双白色的球鞋，在那个年代，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漂亮。她和妹妹高小凤拿到鞋子的时候，高兴得好几天都舍不得穿。
她们以为，那是新生活的开始。
“妹妹……这个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高小琴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那无法控制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惶恐。
高芳芳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冷。
“她们被那个男人带到了京州，接受了各种各样的培训，学唱歌，学跳舞，学京剧，学如何讨好男人。直到有一天晚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踹开了姐姐的房门……”
高芳芳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高小琴。
高小琴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的双手紧紧地攥着旗袍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个夜晚，是她一生的噩梦。
那个男人的脸，那个男人身上的酒气，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屈辱……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依然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姐姐在房间里哭喊，挣扎，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她还是被那个男人给……强迫了。”高芳芳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高小琴的心上。
“够了！”高小琴猛地站了起来，失声喊道。
她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高芳芳，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愤怒，还有一丝绝望。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她嘶吼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
这些秘密，是她最深的伤疤，她从不向任何人提起，甚至连祁同伟都不知道其中的全部细节。可是今天，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却像看穿了她的一切，把她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高芳芳没有被她的失态吓到，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然后，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那个男人，叫赵瑞龙。是汉东省委书记赵立春的儿子，对吗？”
赵瑞龙！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高小琴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完了。
她什么都知道。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孩，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当年面对赵瑞龙时的恐惧。
因为，赵瑞龙只是想要她的身体，而眼前的这个女孩，似乎想要她的命。
“为了保护妹妹……”高芳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怜悯，“在那几年里，姐姐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她怀了三次孕，也流产了三次。直到……她遇到了一个男人，一个让她觉得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那个男人，就是祁同伟。”
高小琴彻底崩溃了。
她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了多年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她不再是那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山水集团高总，她只是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的可怜女人。
高芳芳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去安慰她。
她知道，高小琴需要发泄。只有把这些年积压的毒素都排出来，她才能真正地清醒过来，才能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选择。
过了很久，高小琴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她抬起头，用纸巾擦干了眼泪，重新看向高芳芳。她的眼睛又红又肿，但眼神却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惊恐和愤怒，而是一种死水般的平静和探究。
“你到底是谁？”她又问了一遍，声音沙哑，但却异常冷静，“你把我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