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径尽头的暖香尚未散尽，身后突然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
缗紫若猛然回头，只见冰谷入口正在急速闭合。幽蓝寒光与那道诡异黑影一同被积雪吞没，拒马冰川恢复如初，连一丝裂痕都未曾留下，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场幻梦。
“走。”紫修轻触她的手臂，掌心未愈的伤痕在狐裘上留下淡淡血痕。
缗紫若下意识抱紧怀中粗麻包裹，巫神权杖透过布料传来温热悸动，像是在警示着什么。守陵人跟在队尾，骨雕铃铛在风雪中叮当作响，最年幼的女童频频回首，眼中满是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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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谷郡营地旌旗猎猎，玄色大旗在暮色中翻卷如龙。
“恭迎五殿下、六殿下凯旋！”
上谷郡守郑大磐率三百属官伏地长揖，玄甲卫同时击盾，“咚、咚、咚”三响，震得脚边冰粒乱跳，声浪滚过雪原，把天边的彤云都震得挪了挪。
暮色浸染辕门旌旗时，两位轩辕皇子并辔入营。
轩辕思衡的玄金鳞甲映着金乌，甲片缝隙里还嵌着幽陵的冰屑，眉间疲色重，却透着股剑锋淬火后的凛冽——那是从生死里闯出来的硬气。
轩辕熙鸿在他身侧，轻甩马鞭。银白狐裘扫过辕门积雪，雪沫子落在靴尖，只眯眼笑看营中盛况，比出发时多了几分龙章凤姿。
“六殿下的气色，比去时好太多了。看来，轩辕幽陵还挺养人，并非传说那般凶险啊！”郑大磐身边的主簿小声嘀咕。
郑大磐肘尖撞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目光又飘向跟在他们身后的谢墨寒——这位巫谢少家主勒住缰绳时，寒眸似覆新雪，扫过迎候的属官，没带半分笑意。他袖中还攥着青铜司南，方才花径尽头的黑影，总让他心头发紧，增了几缕清冷的愁绪。
“轩辕英雄！”
“威武！威武！”
……
喝声如雷，隆隆的，回荡在雪原之上。
缗紫若和紫修走在队尾，与皇子们隔着三两个玄甲卫的距离。她怀里的粗麻包裹硌着腰，每走一步都要扶一下——生怕里面的权杖晃出动静。
雪禅跟在轩辕熙鸿侧后，貂裘领口的血玉髓沾着雪，她时不时摸一下，指尖划过玉髓时，眼神扫过守陵人的骨雕铃铛。隐昔护在轩辕思衡身后，腰间短刃偶尔撞出轻响，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轩辕思衡身上，连脚步都跟着放慢了几分。
最惹眼的当是那群守陵人。
上谷郡的众人好奇地看着队伍随行而来的“野民”：兽皮覆额，耳垂悬着骨雕铃铛，被营中鼎沸人声惊得瑟缩。有个总角小儿，脸埋进麂皮袍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啜泣，手指抠着袍角的破洞，露出冻得发红的指尖。
郑大磐偷眼打量他们，心里打鼓：这模样，倒像山里的匪患归降，可殿下们竟让他们跟在队尾，还护得紧。他不敢多问，只把疑惑压在心底，堆着笑上前：“下官已备下暖帐和膳食，请殿下们入帐歇息。”
“诸事明日再议。”轩辕思衡翻身下马，解剑时，剑鞘撞在甲胄上，声线里浸着沙场风尘，“先安顿好诸位。”
郑大磐的目光又飘向守陵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咽，只试探着问：“只是这些……贵客，下官该……如何处……安置？”
“他们是我等的救命恩人！”轩辕熙鸿突然截断话头，指尖挑起桌案上的酒壶，帐内烛火猛地爆开灯花，映得守陵人脸上忽明忽暗，“按贵宾礼待，暖帐、热食，一样都不能少。”
“诺！”郑大磐不敢再问，躬身应下。
退出大帐时，他瞥见守陵人蜷在帐角，捧着黍饼的手肿得像冻萝卜，饼渣子掉在兽皮上，都不敢捡。他心里叹口气，终究没说什么，只掀帘喊：“快点！上酒上肉！再多备几顶帐篷、几床厚被褥！对了，把灶上温着的羊奶也端来，给孩子们喝！”
风雪卷着帐帘，炙鹿的香气先飘进来，接着是青粳饭的热气，裹着暖炉的清香，驱散了帐内的寒气。
守陵人还是拘谨，直到玄甲卫端来温羊奶，男童犹豫了半天，还是伸手接了，小口抿了一口，眼睛亮起来，拉了拉女童的袖子：“妹妹，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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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五日，除却饮馔安寝，归来的贵人们竟无半分异动。
营中按部就班，守陵人渐渐敢走出暖帐，看玄甲卫操练；缗紫若每日打坐稳固灵力，紫修则守在帐外，偶尔擦拭冰晶龙骨剑。
这日午后，帐内炉火摇曳。
缗紫若和紫修隔案对坐，她膝头的粗麻包裹被手指掐出棱角——这些天，她总觉得权杖在轻微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忽闻帐外玉磬声碎，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混着三声轻咳。
“六殿下？”
紫修冲着帐帘喊了一声，手已攥紧手边的冰晶龙骨剑，剑鞘上的霜纹隐隐发亮。
帐帘被掀开，风雪裹着个人影进来。
轩辕熙鸿抖落狐裘上的雪，怀里捧着个玉匣，寒气从匣缝里漏出来，带着冰湖雪莲独有的沁香，瓣尖还凝着未化的冰棱。”紫修兄倒是耳尖，一猜就中。”
他把玉匣放在案上，展开时，三盏雪莲映着炉火，白得透亮。”这是今晨刚从冰湖采的，能补灵力，给你和紫若姑娘补补身子。”
紫修抬眸，看见他身后还跟着轩辕思衡和谢墨寒。
轩辕思衡脸色不大好，眼底有血丝，像是没睡好；谢墨寒则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手指偶尔摩挲腰间的青铜司南。
“六殿下有心了。”缗紫若合上玉匣，推到紫修面前，“紫修伤势未愈，你多用些。”
“今日，人倒是来得整齐！”紫修起身，坐到缗紫若身边，拄着剑鞘，“怕是不止送雪莲这么简单吧？”
轩辕熙鸿尴尬地展扇遮住半张脸，扇面上的墨竹晃了晃：“只是见近日太平，想着来看看二位。待我们一同回到神都，孤必将奉上更多灵物……”
“神都？”紫修皱眉，“我们？一同回神都？”
谢墨寒突然上前一步，语气满是理直气壮：“我们是为了巫神权杖而来——圣帝陛下病重，唯有权杖能暂稳病情，请巫神族神女……”
“扑通”一声。
谢墨寒的话没说完，轩辕思衡突然撩起玄色蟒纹袍摆，膝盖重重砸在地上，震得案上雪莲玉匣都晃了晃。
“巫神慈悲，求神女施以援手，救救轩辕圣帝，救救我的阿爹！”轩辕思衡抬头时，金冠歪了，眼底的冰泪砸在地上，晕开小水渍，“帝父已连日头痛呕血，御医们都束手无策……”
“五殿下，你这是做什么？”紫修和缗紫若对视一眼，却未伸手扶他起身，只往后退了半步。
缗紫若叹口气，振袖道：“五殿下当知，紫萱徽契是前世白凤神女的慈悲之泪，她既允诺解咒，便不会食言。既然你们已知我们的身份，那如今……”
“纵要剜心抽骨，孤亦在所不惜！”轩辕思衡突然以额触地，额角浸了血，声音哽咽，“只求神女救救帝父。”
缗紫若摇了摇头，将自己在祭神殿所闻的箴言，再次轻声念出：“在识海虚空中，神女言明：恩怨情仇，终有劫数。封神典成，紫萱解忧。但是，我如今封神典未成，解不得此神咒！”
“可帝父他……”轩辕思衡袖中抽出半函书信，信纸边缘磨得发毛，“这是神都送来的急信，说帝父已快撑不住了。”
紫修沉思片刻后上前，轻托他的肘臂：“轩辕之劫已渡千年，何惧再熬三年五载？封神大典不过是时间问题，何必再强求，急于一时？”
“我愿以己身为祭，换两族千年和平！”轩辕思衡反手抓住紫修的腕袖。
“五哥。”轩辕熙鸿上前一步，收起折扇，抵在掌心，“轩辕神咒罪源起于谢无霜，千年前他叛离九巫天盟，弑杀巫神神女。……若要恨，便恨巫谢全族，你何必折辱自己？”
谢墨寒猛地抬眸，湖蓝衣袖扫过案角，寒眸斜睨轩辕熙鸿：“纵舍巫谢千年体面，也需为圣帝分忧。”他忽而转身，双手平举过眉，袖中垂落一道玄金卷轴，“臣惟问一句：恭请神女，送归巫神权杖！”
说罢，他左膝触地，在他面前的紫檀云纹函匣，应声而启，里面铺着玄色绒布，显然是早有准备。
“荒唐！”紫修拍案而起，冰晶龙骨剑出鞘半寸，寒光映着他的怒目，“解除神咒已是慈悲，尔等竟还觊觎巫神圣器？‘送归’二字，真是恬不知耻！亏你们说得出口！”
轩辕思衡玉冠垂珠急颤，耳后忽青忽白，漫至颈项：“封神典仪之期，孤必当奉还……而今帝命……难违，求神女成全。”
“巫神权杖，唯神女可御，……”谢墨寒手托函匣近前。“请神女送归神都。”
紫修用尽仅存的一成灵力，一掌拍碎案上的雪莲玉匣，瞬时唇角已沁一抹血色。“尔等……莫是忘了，封神典仪未竟……”
帐中火笼忽爆金屑，青焰舔着笼壁，映得谢墨寒眉间的急切更甚。
紫修还想反驳，却被缗紫若拉住。
“允了。”她扶住紫修的臂弯，从袖间抽出绢帕，拭去他唇角沁出的血丝——方才拍案太急，牵动了他的旧伤。
“紫若！”紫修急了，“你可知这一去……”
“我知。”缗紫若打断他，目光扫过轩辕思衡三人，“权且当作还人情。那日祭神殿，若不是五殿下承祀紫萱徽记，我们未必能从雪幻熊掌下脱身。”
她捧起粗麻包裹，缓缓展开，巫神权杖的五色灵髓在烛火下泛着光。她双手持杖，轻轻置于紫檀函匣中，眸光掠过襟前微湿的轩辕思衡，话音似冰锥落地：“典仪之期，你们比我求之更切……无权杖无典仪，此理昭然！我想，你们应是懂得的！更何况，巫神权杖有灵，除了巫神神女，凡俗触之即遭电灼雷击。纵使你们设局，又能翻出什么浪？”
紫檀函匣启阖之间，五色星芒自匣缝游走，须臾化作游丝遁入虚空。
三人闻得“允了”，三重身影应声折腰拜谢：轩辕思衡伏地跪拜，触额铿然；轩辕熙鸿垂袍拱手，眸梢映着月华雪光；谢墨寒单膝叩首，垂眸掩映心底的狂喜。
他们退得仓促，像是怕缗紫若反悔，帐帘被带起疾风，卷着雪沫子落在函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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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更的梆声，撞碎凝结的霜月。
帐外的风雪还没停，呜咽的风声裹着帐内的炉火噼啪声，却掩不住紫修的血咳之声。他靠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指尖还沾着方才拍碎玉匣时溅上的玉屑。
“紫若，何故允了他们？……”紫修望着案上的紫檀函匣，语气带着担忧：“你就这么信他们？神都乃轩辕腹地，你若与权杖一同前往，岂不是羊羔自献虎口？”
“信与不信，不重要。”缗紫若坐在他身边，指尖拂过函匣的木纹，“权且当作还了人情。日后两族也再无瓜葛。”她顿了顿，补充道：“更何况，你救过轩辕思衡三次——幽陵的冰窟、雪幻熊的攻击、还有寒潭的涡流，他若真要恩将仇报，未免太失人心，也难服众。”
“轩辕血脉和巫谢血脉里流淌的都是自私！”紫修抚着胸口的伤，冷笑一声，伤口牵动，让他又咳了几声，“当年白凤神女就是轻信谢无霜，结果呢？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罢了，待你我灵力复原，随时可取回……”
缗紫若沉默片刻，低诵那句箴言：“恩怨情仇，终有劫数。封神典成，紫萱解忧……或许，此去神都，或许正是我封神之路必经之劫。”
她看向紫修：“神都当往，漫州亦当往。”
函匣突然剧烈震颤，匣缝溢出的金光在雪地上投射出诡异符纹——那分明是血祭大阵的起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