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盯着沙地上的数字看了许久,忽然站起身。
“怎么了?”
林承启问。
“这些数字...”
无尘眉头紧锁,“单靠我们想不明白。得去找应文大师。”
承启一愣:
“找他?他可是...”
“正因如此,他才最清楚那些年发生了什么。”
无尘说着就往岩穴外走。
此时已是深夜,朱允炆的岩穴里还透出微弱火光。
无尘在洞口停下,深吸一口气。
她能感觉到体内楚妃意识的悸动,那是即将面对故人的紧张。
“大师歇下了吗?”
她轻声问。
里面传来窸窣声,朱允炆提着盏鱼油灯出现在洞口:
“女施主有事?”
无尘看着他被灯火照亮的脸,那张与袁寒云一模一样的容颜让她有一瞬恍惚。
她定了定神:
“有些事想请教大师。”
朱允炆神色一黯:
“贫僧早已不问世事。”
“是关于姚广孝的布局。”
无尘直视他的眼睛,“或许能解开一些谜团。”
听到“姚广孝”三个字,朱允炆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你问。”
岩穴内,无尘用树枝在地上写下几个数字:1389,1402,1403,1398。
朱允炆看着这些年份,脸色渐渐变了:
“这些...都是...”
“都是重要的年份。”
无尘直视着他,“大师可还记得,1389年发生了什么?”
朱允炆闭目想了想:
“洪武二十二年,戊辰年。那年年末,四叔启程去的北平。”
朱允炆沉默片刻:“那年...四叔正式就藩北平。”
“那1402年呢?”
朱允炆的手微微发抖:
“四叔...攻入南京。”
“而1403年,”
无尘的声音很轻,“该是燕王登基之时了。”
“永乐...元年。”朱允炆声音干涩。
他的声音哽在喉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是了,他既已入主南京,自然是要登基的...”
无尘最后指向1398:
“这一年...”
“皇祖父驾崩。”
朱允炆闭上眼,“我...即位。”
林承启在旁听得心惊胆战,生怕朱允炆情绪失控。
无尘在心里记下这个数字。
她又问:“那您可知道,燕王府里有个叫马和的小太监?就是后来的郑和。”
“郑和?”
朱允炆皱眉,“听说过。他是四叔身边得力的太监。怎么问起他?”
“他是什么时候进燕王府的?”
朱允炆摇头:
“这我怎会知道?”
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记得洪武十八年,四叔从南京带回一批小太监。许是那时?”
“那大师可知道,他是哪年出生的?”
朱允炆还是摇头。
这时,无尘忽然想到什么。
她按照《西游记》中玄奘18岁复仇的线索,在1389后面写了个“18”。
“1389减18...”
她轻声计算,“等于1371。大师可知道,1371年有什么特别?”
朱允炆摇头:
“那时贫僧还未出生。”
她定了定神,取出树枝在沙地上写下:
1398 - 27 = 1371
“大师请看。”
她声音微颤,“若从太祖驾崩之年,往前推二十七年...”
朱允炆凑近细看:“这是?”
“或许不止如此。”
无尘又写下: 1385- 14 = 1371
三组算式,都指向同一个年份——1371。
她激动地指着1371:
“或许...这就是了!”
朱允炆还是不解:“这能说明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郑和是1371年出生,那他1385年入燕王府时,正好14岁。”
她又问道:
“大师可记得,燕王是哪年正式之国的?”
“洪武十三年...1380年。”
朱允炆肯定地说。
无尘的手有些发抖,她在地上写下1380。
然后反复在心里斟酌,在1380后面写上+18=1398。
“从燕王之国到太祖驾崩,正好18年。”
岩穴内一片寂静。
鱼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朱允炆盯着这些数字,呼吸渐渐急促:
“这些数字...太巧了...”
“不是巧合。”
无尘的声音发紧,“从郑和出生,到燕王就藩,到太祖驾崩,到靖难成功...所有关键节点,都被13、14、18、27这几个数字串联起来了。”
林承启凑近细看,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郑公公的一生,像是被人用算盘打好的?”
朱允炆猛地站起:
“道衍...好个道衍和尚!”
“不止。”
无尘继续演算,从燕王就藩的1389年...
1389+ 13 = 1402 ,这是靖难结束之年。
1389+ 14 = 1403 ,这是永乐改元之年。
朱允炆脸色煞白,踉跄后退:
“所以...四叔篡位...下西洋...都是...”
“都是一盘大棋。”
无尘声音低沉,“郑和就是最关键的那颗棋子。他的生辰,他的人生,早被算得明明白白。”
海风骤起,卷起细沙。
朱允炆望着满地数字,突然苦笑:
“原来...朕和四叔,都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无尘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里也不好受。
她能感觉到体内楚妃意识的哀伤,那是对故国往事的痛惜。
林承启忍不住问:
“大师,您说姚广孝为什么要这么干?”
朱允炆苦笑:
“贫僧若是知道,就不会在这里了。”
“大师,”
无尘轻声道,“我们现在知道这些,或许...能改变什么。”
朱允炆抬起头,眼中闪过复杂的光:
“改变?如何改变?”
“既然一切都是按数字布局,”
无尘说,“也许就能用数字破解。”
岩穴外,海浪声阵阵传来。
三人围着沙地上的数字,各怀心事。
朱允炆忽然开口:
“若是真能破解...贫僧倒想看看,姚师布的这个局,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尘望着这个曾经的帝王,心中百感交集。
林承启凑到无尘身边,小声说:
“这下可好,连前皇帝都站咱们这边了。”
海风从洞口灌入,吹得灯火摇曳。
三个人的影子在岩壁上晃动,仿佛也在为这个发现而震动。
朱允炆盯着沙地上的数字,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他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地上划拉着。
“看到这些数字...”
他声音干涩,“让我想起一些事。”
林承启正对着椰子壳喝水,闻言抬起头:
“想起什么了?”
朱允炆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
“你们觉得,为何会有人在《西游记》里留下这些数字?”
无尘轻声说:
“我们也在想这个问题。”
“或许...”
朱允炆顿了顿,“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后人一些不能明说的事。”
他站起身,走到岩穴口,望着外面漆黑的海面:
“就像当年我离宫出海,表面上是被四叔追捕,可这一路上...”
林承启凑过来:
“一路上怎么了?”
“太顺利了。”
朱允炆转过身,脸上带着困惑,“每次眼看就要被追上,总会有转机。不是突然起雾,就是遇到商船队帮我们打掩护。”
无尘若有所思:
“您的意思是...”
“我怀疑...”
朱允炆压低了声音,“有人暗中相助。可若是四叔的人,直接抓我就是,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林承启眨眨眼:
“那会是谁?”
朱允炆摇头:
“我不知道。但这一路上,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看着。不是追杀,更像是...监视。”
他走回火堆旁,声音更低了:“随我出海的十七个人里,或许就有那人的眼线。”
无尘与林承启对视一眼。
林承启忍不住问:“您怎么确定的?”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南洋一个小岛暂住。”
朱允炆回忆道,“当地土人突然送来一批补给,说是受人所托。我问是谁,他们只说是个老和尚。”
“老和尚?”
林承启惊呼,“难道是...”
朱允炆抬手制止他:
“不可妄加猜测。但自那以后,我就开始留意身边的人。”
“发现什么了?”
无尘问。
“有个叫李德全的老太监,总管我们的物资。”
朱允炆说,“每次补给送来前,他都会独自去海边待很久。问他,只说是在看潮汐。”
“还有个叫陈玄理的书生,负责观测星象。”
他继续道,“有次我半夜醒来,看见他在沙滩上摆弄一些奇怪的图案,见我来了就急忙抹去。”
无尘轻声问:
“所以您就独自离开了?”
朱允炆苦笑:
“与其整日猜疑,不如一走了之。至少在这荒岛上,我能睡个安稳觉。”
火堆噼啪作响,三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无尘突然说:
“大师,若真如您所说,那人既然一直暗中相助,为何现在又让您独自困在这荒岛上?”
朱允炆愣住了,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或许...他是想让我在这里等着什么。”
林承启挠挠头:
“等什么?等我们?”
朱允炆的目光缓缓扫过无尘和林承启,最后落在沙地的数字上:
“也许...就是在等能看懂这些数字的人。”
海风从洞口吹入,带着咸涩的气息。
三个人的影子在岩壁上轻轻晃动,各怀心思。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林承启问。
无尘看向朱允炆:
“大师,您还记得最后接收补给的那个岛在哪儿吗?”
朱允炆指向东南方:
“往那个方向航行两日,有座形似卧佛的岛,我们叫它佛眠岛。”
“佛眠岛...”
无尘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思索的神色。
海风猎猎,一艘用毛竹和旧帆布扎成的简易筏子已经推到了浅滩。
林承启正把最后几捆椰子搬上筏子,无尘在检查藤索,朱允炆站在齐膝深的海水里,神情复杂地望着远方。
林承启刚把最后一道藤索系紧,就听见朱允炆低呼:
“有船!”
东南方向,一艘帆船正破浪而来。
船身不大,却来得极快。
“是李德全他们...”
朱允炆脸色微变。
无尘眯起眼睛。
她能感觉到体内楚妃意识的紧张,那是面对未知的危险本能。
船在浅滩搁浅,跳下五个汉子。
为首的是个精壮的中年人,腰间佩刀,正是护卫统领赵武。
他身后跟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应该就是太监总管李德全。
李德全踉跄着奔向站在沙滩上的朱允炆,老泪纵横:
“陛下!老奴……老奴终于寻到您了!”
赵武紧随其后,单膝跪地,声音哽咽:
“臣等护卫不力,令陛下流落荒岛,罪该万死!”
他身后几名护卫也齐刷刷跪倒。
朱允炆眼眶微红,连忙扶起众人:
“诸位快快请起,是朕……是我连累了大家。”
林承启站在无尘身边,小声嘀咕:
“看着倒都是忠心的。”
无尘没有说话,目光静静扫过每个人。
老太监李德全的激动不似作伪,赵武和护卫们的神情也真切。
倒是一旁的一个清瘦书生,虽也面带忧色,眼神却格外清明,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和林承启。
“陛下小心!”
赵武猛地拔刀,“这二人来历不明,定是燕王细作!”
林承启赶紧摆手:
“误会!我们是...”
话未说完,赵武身后一个年轻护卫已经持枪刺来。
无尘身形微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护卫的枪已到了她手中。
“好身手。”
那个清瘦书生模样的男子鼓掌上前,“在下陈玄理,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无尘将长枪掷还: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赵武脸色更难看了:
“陛下,此女武功诡异,绝不能留!”
“赵统领多虑了。”
朱允炆皱眉,“这两位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德全颤巍巍上前,仔细打量着无尘:
“姑娘可否让老奴诊个脉?老奴略通医术。”
无尘犹豫片刻,伸出手腕。
李德全搭上她的脉搏,脸色渐渐凝重。
“姑娘...”
他欲言又止,“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礁石后,李德全忽然压低声音:
“您...可是楚妃娘娘?”
无尘心头一震,却没有否认。
李德全眼中泛起泪光,随即又凝重起来:
“娘娘脉象有异,可是长期接触过金石汞毒?”
无尘轻轻点头。
“汞毒侵蚀五脏,已现衰败之兆。”
李德全声音哽咽,
“若不及时医治,恐怕...只剩三年光景。”
无尘沉默片刻:
“本宫知道了。”
“老奴这里有些丹药,或可暂缓病情。”
李德全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只是治标不治本。”
这时赵武的声音传来:
“李公公,可有异常?”
李德全提高声音:
“无妨,只是些风寒。”
回到众人面前,无尘面色如常。
林承启凑过来小声问:
“那老太监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无尘淡淡回道。
朱允炆正在对众人解释:“...这两位确实不是细作,诸位不必多疑。”
陈玄理笑道:
“既然陛下作保,我等自然信得过。只是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们要去佛眠岛。”
无尘直接说道。
众人脸色皆变。
赵武急道:
“陛下!佛眠岛已经暴露,回去太危险了!”
无尘将这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已有计较。
她看向朱允炆,语气平静:
“如何决断,还请陛下定夺。”
朱允炆看着眼前这些历经磨难依旧追随他的臣子,心中百感交集。
那股久违的、属于帝王的威仪与责任,瞬间冲破了多日来的消沉与逃避。
朱允炆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些,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贫僧”这个身份暂时抛却。
他沉默片刻,终是下定决心:
“就去佛眠岛。有些事,终究要回去做个了断。”
皇帝金口已开,众人不再异议。
帆船切开墨蓝色的海水,朝着佛眠岛方向驶去。
夜幕低垂,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林承启凑到船头无尘的身边,压低声音:
“无尘姐,我总觉得不对劲。”
他悄悄指了指船尾方向,“那个陈玄理,一上船就老盯着咱们看,眼神怪瘆人的。”
无尘目光依旧平视着黑暗的海平面,声音轻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他在观察,也在判断。我们对他而言,同样是闯入者。”
“还有那个赵武,”
林承启继续嘀咕,“说是护卫统领,可我看他检查船舱那架势,不像是在防外敌,倒像是在……搜什么东西?”
无尘想起李德全诊脉时那凝重的眼神。
这船上,关心朱允炆安危的人很多,但各自的心思,却未必相同。
“看好陛下。”
无尘对林承启低语,语气不容置疑,“无论发生什么,你的首要任务就是护住他。”
林承启一怔,随即重重点头:
“明白!那你呢?”
就在这时,陈玄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夜深浪急,二位好兴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