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说。”无尘脸上有些发热。林承启自顾自凑到壁画前仔细打量。
壁画上方写着“能仁寺建四续部坛城修供”几个字。
画中央是位乌思藏高僧,四周围坐着许多喇嘛,都在低头诵经。
文武官员跪在地上烧香,僧尼百姓也跟着跪拜。
壁画最下头,画着四个穿着打扮特别的人,格外显眼。
林承启弯下腰细看,越看越入神。
看着看着,耳边仿佛响起了鼓乐声。
无尘的目光停在壁画角落。
那里画着藏密曼荼罗坛城图,旁边刻着一行梵文: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观心无相印,轮回自可解。”
图上一位高僧结印而坐,周围是六道轮回图。
无尘心里一动,这手势她认得。
静安师太临终前,曾教过她一模一样的手印。
那时她还以为师太是老糊涂了,没想到真在这里见到了。
“这是《时轮密续》里的轮回金刚印。”
她盯着那行梵文,声音低了些,“这手印据说能让人看见轮回真相。”
“你看这四个人的打扮。”
林承启指着壁画下方,
“戴金冠的,拿拂尘的……”
他突然停住,指着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无尘发现林承启神色不对。
他慢慢转头看向那具枯骨,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簪子,眼神有些恍惚。
“怎么了?”
无尘轻声问。
林承启难得没开玩笑,低声说:
“我好像……真的见过她。”
他走近那具尸体。
墓室打开后,空气进来,尸骨的衣服已经发黑霉烂,只有头发还完好地梳着发髻。
林承启盯着簪子上的刻痕出神。
忽然,他一阵头晕,眼前闪过些零碎的画面,晃动的珠帘、叫喊声、火光……
一个名字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楚仪!”
无尘被他声音里的痛苦惊住了,忙问:
“你刚才叫什么名字?”
无尘抓住他的手腕:
“定定神。你再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她拉着林承启盘腿坐下,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把自己的手贴在他手背上:
“跟着我做。先结金刚印,想象头顶有白光。”
林承启的手指硬邦邦的,被她强行合拢。
无尘低喝一声:
“嗡!”
林承启浑身一颤,眼神总算清明了些。
无尘在他对面坐下,慢慢调整呼吸。
她闭上眼睛,轻声念起《六字大明咒》。
壁画上高僧的手印似乎更清晰了。
无尘看着第七式手势,突然认出来这是失传的“观心无相印”。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比划起来,拇指抵住掌心,手指按照壁画上的轨迹移动。
“拇指代表‘我执’,三指表示‘三世’……”
她一边比划一边喃喃自语。
林承启惊讶地看着她的手势越来越熟练。
“姐姐你这手法……”
“别说话,好好记着。”
无尘手腕一翻,掌心向上时拇指已经抵住劳宫穴。
这个动作看着简单,其实很难把握。
在地宫的寒气中,她的指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的双手猛地合十,中指却奇特地反向交叠。
这个连静安师太都没能完全掌握的手印,此刻竟然自然而然地使了出来。
当最后一个手势完成时,她的双掌悬在半空,那支簪子突然浮在两人之间,簪尾的梵文一个个亮了起来。
就在这时,壁画上“楚仪”的眉眼似乎动了一下。
林承启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地宫开始左右摇晃。
他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等他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原地。
刚才的摇晃仿佛只是个错觉。
可他心里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他盯着壁画上楚衣的眉眼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那眉眼的弧度,那嘴角的笑意,竟与身旁的无尘有七八分相像。
“怪了……”
他挠挠头,“刚才怎么像中了邪似的。”
他盯着壁画看了半晌,他忽然一拍大腿:
“等等,这画上的老和尚,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瞄了无尘一眼,无尘看上去,眼神有些迷离。
与平日那个冷静自持的她判若两人。
“你还好吗?”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壁画下方确实有个穿褐色僧衣的老者,手指着正前方。
那老者面容清瘦,眼神深邃,虽只是壁画,却透着一股不凡的气度。
“你瞧他指的方向,”
林承启顺着手指的方向转身,“是不是对面那面墙?”
无尘凑近细看,发现老僧的中指微微凸出墙面,指向正对面。
“走,去那边看看。”
两人举着火折子走到北墙前,果然在青砖上发现了七块浮雕,拼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这些浮雕做工精细,每颗星都有独特的纹路。
“奇怪,”
林承启蹲下来细看,“这北斗七星的排列,怎么和现在看到的不太一样?”
无尘凝视片刻,忽然道:
“这是永乐年间的星象。你看天枢位上的刻痕,分明是按照当年的方位所刻。”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曾在古籍中见过类似的布局,据说姚广孝精于此道。”
“姚广孝?就是帮朱棣夺位的那个和尚?”
“正是。他不仅精通谋略,更擅长机关术数。这地宫若真是他的手笔,那这七星机关必定暗藏玄机。”
林承启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这七星图是个大锁,我们得找到开锁的钥匙。”
“问题是钥匙在哪儿?”
无尘问。
林承启眼珠一转,从怀里掏出块小磁石:
“用这个试试?说不定能探探机关的动静。”
无尘无奈:
“你身上怎么什么都有?”
“多着呢。”
林承启拍拍口袋,
“要不要看看我还带了……”
“不用了。”
无尘赶紧打断,“先想办法开机关。”
林承启挠挠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无尘仔细观察后说:
“这不是普通浮雕,每块砖都能活动。”
林承启试着推了推天枢位的砖块,发现能转动。
“让我来。”他兴致勃勃地就要动手。
“慢着。”
无尘拦住他,“你看这些砖块上的磨损痕迹,每块的磨损程度都不同。这应该是个需要按特定顺序开启的机关。”
她仔细查看每块砖:
“天枢位的砖面最光滑,说明转动次数最多。破军位几乎没什么磨损。”
“我懂了。”林承启突然说,“这就像开锁,得找到正确的顺序。”
无尘点点头:
“而且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你看墙角的沙漏,一旦开始转动第一块砖,沙漏就会启动。”
两人仔细观察砖块,发现每块砖的边缘都刻着细小的符号。
“这是时辰。”
无尘恍然大悟,“要按十二时辰的顺序来转动。但七星只有七个位置。”
这时,林承启注意到壁画上的老僧:“你看,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个罗盘。”
果然,老僧左手握着的罗盘指针正指向天枢位。
“从贪狼星开始。”
无尘立即判断,“子时对应天枢。”
她轻轻转动天枢位的砖块,墙角的沙漏果然开始流动。
接着按顺序转动天璇、天玑……每转对一块,墙内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嗒”。
转到天权位时,无尘突然停住:
“等等,这块砖转不动。”
林承启凑过来看:
“是不是卡住了?让我试试。”
“别硬来。”
无尘阻止他,“你看这砖的边缘,磨损特别严重。前人可能在这里失败过很多次。”
她仔细观察后说:
“这块砖需要先逆时针转半圈,再顺时针转两圈。这是双重保险。”
果然,按这个方法,天权位顺利转动。
但此时沙漏已经流了大半。
“快。”
林承启催促道,“还剩三块。”
无尘加快速度,但在转动玉衡位时又遇到难题。
这块砖需要同时按下两侧的暗钮才能转动。
“我来按左边,你按右边。”
林承启喊道。
两人同时按下暗钮,玉衡位终于转动。
这时沙漏即将流尽。
最后两块砖必须连续转动,中间不能停顿。
无尘深吸一口气,双手同时放在开阳和摇光位上。
“三、二、一。”
林承启倒数。
无尘同时转动最后两块砖。
就在沙漏流尽的瞬间,一扇石门缓缓升起,露出向下的台阶。
洞里隐约有微光,阴冷的风从里面吹出来,林承启不禁打了个寒颤。
火折子的光摇曳不定,把他们的影子投在洞壁上。
“这底下阴风阵阵,怕不是通到阎王殿了。”
“先想着怎么出去吧。”
无尘扶墙走着,发现他后背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你害怕了?”
“这是激动的。”
他声音有点紧,却把金刚杵塞进她手里,
“要是见到什么不对劲的,直接戳过去。”
“你呢?”
“我负责喊救命啊。”
他故作轻松地往前走。
突然,脚下青砖“咔哒”一响,向下塌陷。
无尘一把拉住他。
几乎同时,暗处传来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接着是沉重的撞击声。
更可怕的是,身后那扇刚刚开启的石门正在快速关闭。
“快走。”
无尘脸色发白。
林承启也慌了,两人跌跌撞撞冲向即将闭合的暗门。
轰隆一声巨响,石门彻底合拢,震得顶上落下一阵灰尘。
无尘靠在石壁上喘气,火折子的光在密闭空间里忽明忽暗。
林承启抹了把脸上的灰:
“这下真成瓮中之鳖了。”
“省些力气。”
无尘举起火折子环顾四周,“先找出口。”
这是个狭小的石室,除了他们进来的方向,对面还有一条向下的台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林承启走到台阶前往下望了望,黑漆漆的看不到底。
“只有这一条路。”
他回头看向无尘,“这地宫修得古怪,像是故意引着人往里走。”
无尘点头:
“从井底到壁画,再到七星机关,一环扣一环。现在想这些没用,保命要紧。”
林承启从怀里掏出水囊:
“还剩最后两口,你喝点。”
无尘接过水囊却没喝,递了回去:
“你先喝。”
两人推让一番,最后一人抿了一小口。
“走吧。”
无尘率先踏上台阶,“小心脚下,台阶湿滑。”
林承启跟在她身后,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扶着石壁。
石阶很陡,上面长满了滑腻的青苔。
“修这地宫的人,会不会给自己留了后路?”
林承启问。
“按理说应该有。”
无尘脚步不停,“但过了这么多年,不好说。”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台阶到了尽头。
眼前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
无尘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有水声,说不定有出口。”
林承启也振奋起来:
“有水就有出路!”
通道越走越窄,到最后不得不侧着身子才能通过。
石壁上渗着水珠,摸上去冰凉。
“等等。”
无尘拉住林承启,“前面有光。”
两人屏住呼吸,果然看到通道尽头透出一点微光。
那光很弱,但在漆黑的地宫里格外显眼。
他们加快脚步,挤出狭窄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天然溶洞,洞顶垂着钟乳石,地上长着潮湿的苔藓。
洞中央有一条地下河,河水清澈见底。
“有出路!”
林承启抬脚就要往河里跳。
“别急!”
无尘拉住他,“不知底下有什么。”
她捡起石头扔进河里,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不算太深。”
“我先尝尝。”
林承启用手接了点水,小心地舔了舔,“是干净的!”
两人轮流喝了几口,又把水囊灌满。
林承启开始脱鞋袜,“我水性好,先探路。”
无尘试了试水温:“水太凉,不能久待。”
两人卷起裤腿,互相搀扶着踏入河中。
河水冰冷刺骨,激得他们直打哆嗦。
走到河中央,水没到了大腿。
林承启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无尘赶紧扶住他。
“小心!底下石头滑。”
这时林承启注意到河底有东西反光。他弯腰摸索,捞起一块铜牌。
“这是什么?”
铜牌上刻着几个模糊的字:
“出路在回头处”。
两人面面相觑。
“回头?”
林承启皱眉,“要我们原路返回?”
“难道出口在来时的路上?”
他们站在冰冷的河水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到对岸看看。”
无尘做了决定,“确认一下那个出口能不能走。”
两人继续向前,很快到了对岸。
走近一看,心都凉了。
在几十尺高的洞顶岩壁上,裂开了一道细缝,天光正从那里漏下来。
可岩壁光滑陡峭,根本无处攀爬。
“白高兴一场。”
林承启望着那高不可攀的光亮,泄了气。
无尘却很平静:
“地宫设计精巧,出口不会这么简单。”
她再次拿出铜牌,
“‘出路在回头处’……也许答案就在来时的路上。”
“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能错过了什么。”
无尘站起身,“回去再找找。”
回到石室,石门依旧紧闭。
林承启推了推,纹丝不动。
“看来设计这机关的人,没打算让人原路返回。”
无尘仔细检查石门四周,
“完全封死了。”
林承启在石室里转了一圈,忽然指着地面:
“你看这个。”
地上刻着一个双鱼图案,其中一条鱼的鱼眼处颜色略深。
无尘用脚尖轻轻一踩,那块石板微微下沉。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石壁后传来细微的流水声,接着是一连串咯啦咯啦的声响,像是齿轮在转动。
“是机关复位的声音。”
无尘贴在石壁上细听,
“看来每次有人触发机关,整个地宫的结构都会变化。”
随着脚下传来细微的机关声响,石室东侧墙壁缓缓移开一道缝,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林承启举着火折子往里照,一股热烘烘的药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九座半人高的铜炉立在温泉水中,水面咕嘟咕嘟地冒着细泡。
炉身泛着青金色的光泽,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这地方……怎么还通着温泉?”
他忍不住咂舌。
无尘用袖子掩住口鼻:
“小心些,这雾气里混着药味。”
密室里雾气蒙蒙。
他往前迈了一步,鞋尖踢到个硬东西,低头看是半截发黑的药杵,杵头上还沾着些暗红色粉末。
“你看这些炉子,”
他指着水中的铜炉,“摆得这么整齐,像是特意放在温泉里的。”
无尘仔细打量着铜炉的排列:
“这布置好生古怪。”
这时火折子的光映到最里面,照出石台上盘坐的一具黑袍枯骨。
两人同时愣住。
林承启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往无尘身边靠了靠:
“这……这位是?”
无尘定睛细看,忽然注意到梁上悬着一块木匾。
她示意林承启举高火折子,匾上“黑衣宰相精舍”五个褪色的字在雾气中依稀可辨。
两人对看一眼,同时望向石台上那具被水汽笼罩的枯骨。
“姚广孝!”
“道衍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