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新家的第三个月，李明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些纠缠不休的眼睛。
新公寓在市中心的高层小区，阳光充足，视野开阔，站在阳台上能看到半个城市的车水马龙。他换掉了所有旧家具，连带着那套模型工具都买了新的，唯独把陈默那张画着螺旋瞳孔的炭笔画，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抽屉深处。
日子似乎回到了正轨。他按时交稿，和老张他们偶尔聚餐，甚至开始尝试接受朋友介绍的相亲。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像扎进肉里的刺，拔不掉了。
他开始下意识地回避所有带“眼睛”元素的东西。看电视时会跳过动物世界里猛兽的特写，逛画展时绕着肖像画走，连吃水煮蛋都要先把蛋黄戳破——他总觉得那圆滚滚的蛋黄在盯着自己。
更让他不安的是，晚上睡觉总会做同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间老公寓，天花板上的眼睛密密麻麻，陈默那张由眼睛组成的脸在黑暗中对他微笑。他想逃，脚下却黏着无数双伸出的眼球，每动一下，都能感觉到冰冷的滑腻感顺着脚踝往上爬。
每次从梦里惊醒，他都会冲到镜子前，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镜子里的瞳孔黑白分明，和普通人没两样。可他总觉得，在漆黑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像一粒沉在水底的尘埃，只要光线稍微暗一点，就会浮现出来。
“明子，发什么呆呢？”
老张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两人正在工作室赶一个急单，桌上摊着一堆机甲零件，李明手里的镊子悬在半空，眼神发直地盯着零件上的光学镜头——那镜片圆圆的，像一只缩小的眼睛。
“没什么。”李明回过神，把镊子移开，“可能有点累。”
“我看你这阵子状态一直不对。”老张放下手里的扳手，“是不是还在想那房子的事？要不……找个先生看看？”
李明苦笑：“找先生有用吗？你觉得那些东西是能靠烧纸念叨送走的？”
老张被噎了一下，叹了口气：“也是。但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你看你黑眼圈重的，跟熊猫似的。”
李明没接话，拿起一块打磨好的装甲板，对着光看。金属的反光里，他又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双瞳孔似乎比平时更深了些，像两口望不见底的井。
那天晚上，他加班到深夜。离开工作室时，整条文创街都空了，路灯的光晕在地上拉得很长，把他的影子扭曲成各种怪异的形状。
走到路口等红灯时，他无意间抬头，看到对面写字楼的巨幅电子屏上，正在播放一则化妆品广告。广告里的女明星眨着大眼睛，眼波流转，笑容甜美。
可李明的心脏却猛地一缩。
他清楚地看到，女明星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瞳孔深处有一个极淡的螺旋——和陈默画里的那个符号，一模一样。
绿灯亮了，他却像被钉在原地，死死盯着电子屏。广告画面切换，女明星的脸消失了，换成了汽车广告的动态画面。可刚才那一瞬间看到的螺旋，却像烧红的烙铁，在他视网膜上烫下了印记。
是幻觉吗？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电子屏上的画面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那股熟悉的寒意，却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和在老公寓里被无数眼睛注视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他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家。
打开门，客厅的落地窗倒映着城市的霓虹，亮如白昼。他冲到窗边，猛地拉上厚重的窗帘，把所有光线都挡在外面。
黑暗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
“呼……呼……”他背靠着墙壁喘气，心脏狂跳不止。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玄关的穿衣镜。
镜子里，映出他苍白的脸，和一双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的眼睛。
不，不是眼睛在发亮。
是他的瞳孔里，有东西在转。
李明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一步步挪到镜子前，凑近看。黑暗中，他的瞳孔比平时放大了许多，而在那片漆黑的中心，一个极其细微的螺旋正在缓缓转动，像手表里的齿轮，无声无息，却真实存在。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伸手去揉眼睛，可再睁开时，那个螺旋还在那里，甚至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他想起林薇说过的话——“一旦有人长时间被它们注视，就会变成它们的‘容器’”。
难道……他没能逃脱？
那些被封印在老公寓墙壁里的“注视者”，还是找到他了？通过瞳孔里的这个螺旋，一点点渗透进他的身体？
恐惧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的理智。他冲进厨房，翻出一把水果刀，死死攥在手里。刀刃的寒光映在他眼里，那个螺旋似乎被惊动了，转动的速度快了几分。
他想把这双“被污染”的眼睛挖出来。
就在刀尖即将碰到眼皮的瞬间，手机突然响了。
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开，吓得他手一抖，水果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他盯着手机屏幕，来电显示是“林薇”。
这个时间，她怎么会打电话来？
李明深吸一口气，捡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喂？”
“李明吗？你现在在哪？”林薇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背景里还有急促的喘息声，“你快看看新闻！城西老街区……着火了！”
老街区？
李明的心猛地一沉：“是……那栋老公寓所在的街区？”
“是！”林薇的声音在发抖，“新闻说火势蔓延得很快，好多老房子都烧起来了……包括……包括陈默老师以前住的那栋楼！”
李明冲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城市的夜景依旧璀璨，但西北方向的天空，却被一片诡异的红光染红了，甚至能隐约看到翻滚的黑烟。
“怎么会着火？”他的声音发颤。
“不知道！”林薇说，“但我刚才收到一封匿名邮件，发件人……好像是陈默老师！邮件里只有一句话——‘封印破了，它们在找瞳孔里的回响’！”
封印破了？
瞳孔里的回响？
李明猛地看向镜子，瞳孔里的螺旋还在转动，仿佛在回应着什么。他终于明白，这个螺旋不是“污染”，而是一个标记，一个让那些逃脱封印的“注视者”找到他的标记！
“它们……它们为什么盯着我？”李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因为你见过《原点》！”林薇急声道，“你是离它们最近的活物！陈默老师的邮件里还有个地址，是他以前的一个秘密画室，让我们去那里找他留下的东西，或许能阻止这一切！”
林薇报出一个地址，在城郊的废弃工厂区。李明记下来的时候，手指几乎握不住笔。
“我现在过去，你……”
“我跟你一起去。”李明打断她，“这事儿因我而起，我不能躲。”
挂了电话，他看着镜子里瞳孔中的螺旋，忽然冷静了下来。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弄清楚，陈默到底留下了什么，这些“注视者”究竟想做什么，而他瞳孔里的这个螺旋，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从抽屉里翻出陈默那张炭笔画，塞进怀里，又带上了工具箱里的打火机和一瓶高浓度酒精——经历过老公寓的事，他知道这些东西对付“注视者”或许有用。
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穿衣镜。镜子里的人眼神坚定，只是那双眼睛里的螺旋，转得更快了。
驱车赶往废弃工厂区的路上，收音机里在播放老街区火灾的新闻。主持人用平稳的语气说，火势已经得到控制，但起火原因不明，现场发现多具“难以辨认的黑色残留物”，初步推测是易燃废料。
李明知道，那些不是废料。
是被火焰灼烧后的“注视者”残骸。
车驶离市区，周围越来越荒凉。路灯消失了，只有车灯劈开黑暗，照亮两旁废弃的厂房和杂草丛生的空地。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按照林薇给的地址，他找到了一栋隐藏在工厂区深处的红砖建筑。建筑看起来像个旧仓库，大门上挂着把生锈的铁锁，墙面上爬满了藤蔓，在月光下像无数条扭曲的手臂。
林薇已经到了，她的车停在仓库侧面，车灯还亮着。李明把车停好，刚下车，就看到林薇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电筒。
“你来了。”她的声音还有些抖。
“里面情况怎么样？”李明问。
“不知道，门打不开。”林薇指了指仓库大门，“我试了半天，锁太结实了。”
李明走到门前，检查了一下那把铁锁。锁芯已经锈死，上面布满了划痕，像是被人反复撬动过。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把螺丝刀，用力插进锁孔，猛地一撬。
“咔哒”一声，锁开了。
推开大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松节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和林薇工作室里的味道很像，只是更浓烈，带着岁月的腐朽感。
“小心点。”李明打开手机手电筒，率先走了进去。
仓库里空荡荡的，堆满了废弃的画架和颜料桶。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布满了杂乱的脚印，显然最近有人来过。
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四周，墙壁上挂着几幅未完成的画，画的依旧是眼睛，只是风格比陈默失踪前的作品更狂放，线条扭曲，色彩浓烈，仿佛在用颜料嘶吼。
“这里……真的是陈默老师的秘密画室。”林薇走到一幅画前，轻轻抚摸着画布，“这颜料的味道，和他以前用的一模一样。”
李明的目光被仓库最里面的一个铁架吸引了。铁架上盖着一块防尘布，布下面的轮廓像是个方形的箱子。
他走过去，掀开防尘布。
下面是一个半人高的金属柜，柜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字：“当瞳孔开始旋转，用它唤醒沉睡的守门人”。
纸的下方，画着一个熟悉的符号——螺旋瞳孔。
“守门人？”林薇凑过来看，“老师在说什么？”
李明没说话，试着打开金属柜。柜门是锁着的，锁孔的形状很奇怪，不是常见的圆形，而是一个竖着的椭圆形，像一只眼睛。
他的心跳突然加速。
他从怀里掏出陈默那张炭笔画，对着锁孔比划了一下。画的大小，和锁孔的形状，竟然完全吻合。
“难道……”他把画纸小心翼翼地塞进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金属柜的门开了。
柜子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个玻璃罐。罐子不大，里面装着半罐透明的液体，液体里浸泡着一只眼睛。
一只人类的眼睛。
眼球完整，瞳孔漆黑，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当光柱扫过瞳孔时，里面竟浮现出一个极淡的螺旋，和李明瞳孔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林薇吓得捂住了嘴，后退了一步。
李明盯着玻璃罐里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眼睛。”他声音干涩，“这是陈默的眼睛。”
林薇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陈默当年没有失踪。”李明缓缓开口，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他知道自己困不住那些‘注视者’，所以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把自己的眼睛变成‘守门人’，用自己的意识，封印住《原点》最核心的力量。老公寓墙壁里的《原点》，只是个外壳，真正的源头，在这里。”
他指着玻璃罐里的眼睛：“这只眼睛里，有陈默的意识，也有‘注视者’最本源的能量。那个螺旋符号，不是封印，是钥匙，是连接他意识和‘注视者’能量的钥匙。”
“那老街区的火灾……”
“是有人想毁掉这里。”李明眼神一沉，“毁掉这个真正的源头，让‘注视者’彻底失去束缚。那些脚印，还有被撬动过的锁，都说明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
就在这时，仓库外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无数翅膀扇动的“嗡嗡”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李明和林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恐惧。
“它们来了。”林薇声音发颤。
李明立刻关上金属柜的门，拉着林薇躲到一个废弃的画架后面。手电筒的光被他按灭，仓库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
“嗡嗡”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仓库门口。紧接着，是“沙沙”的爬行声，无数细小的黑影从门缝里钻进来，在地上快速移动。
李明屏住呼吸，透过画架的缝隙往外看。
那些黑影，是一只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眼睛，拖着细细的触须，在地上蠕动。它们的数量成千上万，像黑色的潮水，迅速淹没了仓库的地面，朝着仓库最里面的金属柜涌去。
“它们是冲着这只眼睛来的。”林薇在他耳边低声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明点点头，手心全是汗。他知道，一旦这些“注视者”靠近玻璃罐，陈默用生命换来的封印，就彻底失效了。
他摸出怀里的酒精瓶和打火机，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刚才塞进画纸时，手指不小心被锁孔划破了，渗出血珠。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
“林薇，还记得陈默画稿本上的话吗？”他低声问。
“什么？”
“‘同源之物’。”李明的声音异常冷静，“这些‘注视者’和玻璃罐里的眼睛同源，而我的瞳孔里，有和它一样的螺旋……或许，我的血，也能暂时困住它们。”
“你想干什么？”林薇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急忙拉住他。
“没时间解释了。”李明掰开她的手，“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引开它们。”
他拧开酒精瓶的盖子，深吸一口气，猛地从画架后面冲了出去。
那些“注视者”被惊动了，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他，黑暗中，密密麻麻的瞳孔闪烁着幽光，看得人头皮发麻。
李明没有冲向金属柜，而是朝着仓库另一侧的出口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把酒精洒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来啊！”他吼了一声，故意用受伤的手指擦过眼睛，让血珠滴落在脸颊上。
果然，闻到血腥味的“注视者”们骚动起来，像被激怒的蚁群，放弃了金属柜，转而朝着他涌来。无数细小的触须拍打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身后紧追不舍。
跑到出口附近时，李明猛地停下脚步，掏出打火机。
“就是现在！”
他按下打火机，火苗“噌”地窜了起来。他将打火机扔向地上的酒精痕迹。
“轰——”
火焰瞬间燃起，形成一道火墙，将追来的“注视者”们挡在了后面。火墙里传来无数尖锐的嘶鸣，那些黑色的小眼睛在火焰中扭曲、融化，变成一滩滩焦黑的液体。
李明趁着这个空档，转身冲进了出口。
外面是仓库后面的空地，月光皎洁，照亮了满地的碎石和杂草。他刚想喘口气，却感觉到头顶传来一阵压迫感。
抬头一看，他吓得魂飞魄散。
仓库的屋顶上，布满了巨大的眼睛。每只都有圆桌那么大，瞳孔漆黑，正缓缓转动，无数条触须从眼睛后面垂下来，像吊死鬼的头发，在夜风中轻轻摇摆。
是从老街区逃出来的“大型注视者”！
它们没有被火焰困住，而是绕到了这里，等着他自投罗网。
“跑！”林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从仓库里找到的铁棍。
李明回过神，和林薇一起朝着空地另一侧的树林跑去。头顶的眼睛们发出沉闷的嘶吼，数条触须猛地砸了下来，落在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碎石飞溅。
跑进树林，树木的遮挡暂时挡住了那些巨大的眼睛。两人在树林里狂奔，树枝划破了皮肤也浑然不觉。
“这样跑不是办法！”林薇喘着气说，“它们太多了！”
李明也知道，可他现在想不出任何办法。玻璃罐里的眼睛是关键，可他们根本靠近不了仓库，更别说拿到它了。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发件人未知，内容只有一行字：“用你的眼睛，看它们的瞳孔深处。”
是陈默？
李明愣住了。看它们的瞳孔深处？
身后的嘶吼声越来越近，巨大的触须砸断了树木，朝着他们横扫过来。李明下意识地回头，正好对上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只眼睛的瞳孔漆黑如墨，在月光下泛着光泽。他想起那条短信，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移开视线，而是死死盯着那片漆黑的瞳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看到，在那片漆黑的深处，有无数个细小的光点在闪烁，像遥远的星辰。而在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