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东西，早在青铜碎片后的石室里，随着那几具枯骨一起，成了碎在风里的泡影。
“有些家……”于彩铃喉头发紧，说不出更复杂的话，只能摸着西门雪的头重复，“是回不去的。”
西门雪似懂非懂，却看出她难过，把手里的小铲子塞给她：“那姐姐别想了，你看这菜长得多好。等你们不离开，就在凛州住下好不好？我让爹爹给你们盖最大的石屋，比秦将军盖的还结实！”
于彩铃没说话，只是望着暖房外。季青临正在调试新做的播种机，齿轮转动的声音隔着窗户传进来；秦观扛着木料往水渠那边走，背影在雪地里格外挺拔；沈念安和顾楠妤站在学堂门口，正教孩子们辨认草药图谱。
他们都没再提“归途”两个字。石室里的绝望像场大雪，落下来时天崩地裂，化了之后，却也滋养出些别的东西——是菜畦里的新绿，是孩子们的读书声，是凛州百姓递来的一碗热粥。
“好啊。”于彩铃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笑着揉了揉西门雪的头发，“等凛州的白菜长大了，姐姐就教你做最好吃的饺子。”
暖房外的风还带着凉意，可阳光落在菜叶上，已经有了融融的暖意。于彩铃知道，那个关于“回家”的梦碎了，但醒过来的地方，或许也能慢慢变成另一个家。只是午夜梦回时，母亲喊她名字的声音，总会像针一样，轻轻扎在心上。
晨光漫过凛州的冰原时，最后一批暖房的木架被工匠们固定好。季青临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看着播种机在田埂上留下整齐的沟壑，忽然笑了：“总算能歇口气了。”
沈念安把最后一本《农桑图》交给西门雪，指尖触到孩子冻得发红的耳朵：“按上面的节气播种，冬天也能吃上新鲜菜。”西门雪用力点头，怀里还揣着于彩铃给的香包，说是“能防开春的湿气”。
秦观扛着最后一根木料走过来，石屋的门楣上刚挂好新刻的匾额——“安农坊”，是御宸乾亲笔题的。他抹了把汗，玄甲上的霜花已化成水：“水渠通了，暖房够了，学堂的课本也备到明年开春了，该走了。”
于彩铃正把调好的“驱虫香”往药箱里装，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随即又加快了速度：“把方子都留给凛州的妇人了，按比例配就行，保准夏天虫子不敢靠近菜窖。”
顾楠妤最后检查了一遍医帐，药柜里的药膏、药丸码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她写的《疫病防治册》，每一页都标着凛州特有的草药别名：“常见的病症都写在上面了，实在治不好的，让他们往京城递信。”
司锦年勒住马缰，玄色披风在风里扬起：“护卫队准备好了，粮草也装上车了，陛下说让咱们走水路，顺着暗河入大运河，比陆路快半个月。”
沈念安望着远处的领主府，西门烬正带着百姓往马车上装东西——是晒干的冰薄荷，是腌好的雪参，还有孩子们画的画，每张都写着“谢谢沈先生”。她忽然想起刚来时，这里还是被火山灰覆盖的废墟，如今石屋连片，田埂纵横，连风里都飘着草木的清香。
“走吧。”她转身跳上马车，车帘外传来西门雪的喊声：“沈先生！冬天我给你寄冻梨！”
季青临的机关车“咯噔”作响，载着他新做的小玩意儿；秦观的马车上堆着没用完的木料，说是“回京城给侯府修暖阁”；于彩铃的车厢里飘出香料味，混着顾楠妤药箱里的草药香，格外安心。
马车驶离凛州主城时，沈念安掀开帘子回望。冰原上的石屋在晨光里泛着暖黄，学堂的炊烟笔直地升起，几个孩子追着马车跑，手里挥着画着歪脖子鸡的纸。
她忽然想起在暗河尽头看到的那几具枯骨，想起当时撕心裂肺的绝望。可此刻看着这片被他们亲手点亮的土地，心里的空洞竟被什么东西慢慢填满了。
“在想什么？”御宸乾的马车并行过来，他递过一个暖手炉，“京城的桃花该开了。”
沈念安接过暖炉，指尖触到他的温度，忽然笑了：“在想，等冬天再来凛州，该教他们做冰糖葫芦了。”
御宸乾挑眉：“不教点新鲜的？”
“新鲜的得留着下次教啊。”她望着远方，水路蜿蜒如带，通向京城的方向，“毕竟，我们还会回来的。”
马车碾过融雪的路面，溅起细碎的水花。没有人再提“归途”，也没有人再念“现代”。那些被骗局碾碎的渴望，早已化作脚下的路，通向他们亲手筑就的、另一种意义上的“家”。
京城的桃花，确实该开了。
沈念安的马车刚停在宫门口，就被几个宫女引着往长乐宫去。御宸乾的旨意说得明白：“念安姑娘协助凛州治理有功，特准暂住长乐宫，随侍左右。”这话听着是恩宠，落在后宫众人耳里，却像投了颗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刚踏进长乐宫的门槛，就撞见淑妃带着宫女在廊下赏花。淑妃穿着一身正红宫装，头上累丝金凤钗晃得人眼晕，见了沈念安，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这位就是沈姑娘吧？陛下这几日嘴里总念叨着，说姑娘在凛州立了大功，果然是年轻有为。”她说着，故意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珍珠步摇，“只是这长乐宫许久没住外人了，姑娘初来乍到，怕是要多费心适应才是。”
沈念安刚要回话，就见旁边的丽嫔凑过来，声音娇嗲：“淑妃姐姐说的是呢。不过沈姑娘是陛下请来的贵客，自然有我们照料着。说起来，姑娘在凛州肯定吃了不少苦吧？瞧这手，都糙了。”她一边说，一边假惺惺地去拉沈念安的手，指甲却不经意间划了下她的手背。
沈念安不动声色地避开，淡淡道：“多谢二位关心，我性子粗疏，怕是要叨扰后宫清净了。”她心里清楚，这看似亲热的话语里藏着多少刺——御宸乾把她安置在离养心殿最近的长乐宫，本身就是种信号，不被嫉妒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