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白炽灯把辉子的脸照得没有一丝血色。小雪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握着辉子微微发凉的手。这是周五的晚上,她坐了三个小时的高铁赶回老家,一路上的心里就跟窗外飞驰的风景一样,全是焦虑和不安。
护工发来的微信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那句破壁机又坏了,底下是一张黑乎乎的食物糊照片。小雪深深叹了口气,轻声对病床上的辉子说:老公,你知道吗,新来的护工又不会用破壁机了。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喝我打的燕麦糊,那时候你总说,加了蜂蜜的特别好喝。
她轻轻地揉了揉辉子的手心,这是康复医生教她的方法,说是要多刺激神经末梢。四个多月前的那场车祸,把他们的生活打了个措手不及。辉子躺在重症监护室的那段时间,小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小本子,里边密密麻麻记满了辉子的用药时间、注意事项和康复计划。这个小本子就像小雪的生命线,每周末她回来都要仔细检查一遍,看看护工有没有照着做。
米非司酮要饭前半小时吃,阿司匹林最好饭后服用...小雪一边翻着本子一边念叨着,护工又忘了问你吃东西的事了吗?我记得最开始的那个护工特别好,每次喂你吃饭都会轻声细语的。
窗户敞开着,春天的风带着点花香飘进病房。小雪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熟悉的小区花园。几个老人正在遛弯儿,一个小女孩追着蝴蝶跑。她想起辉子出事前还在电话里兴冲冲地说,等春暖花开要带她去郊外野餐。
对啊,你还欠我一个野餐呢。小雪回头看着病床上的辉子,眼眶有些发热。
护工王阿姨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刚打好的流食。小雪啊,你回来了。王阿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早上那个破壁机可把我愁坏了,怎么也打不匀。
小雪接过碗,用勺子轻轻搅了搅。今天的胡萝卜南瓜糊看起来很细腻,闻起来还有淡淡的米香。王阿姨,破壁机要用之前要先按这个开关。她耐心地指给王阿姨看,这个白色的按钮要按下去了才能工作。
王阿姨恍然大悟:哎呀,原来是这样!我按了好几次启动键都不管用。
小雪温柔地笑了笑。王阿姨是上个月刚来的,虽然有时会闹些小乌龙,但做事很认真。只是这四个多月,已经换了三个护工了。每一次换人,小雪就得把所有注意事项重新教一遍,就像现在这样。
她舀起一勺流食,轻轻碰了碰辉子的嘴唇,看着他无意识地吞咽。医生说辉子的吞咽反应还算正常,这是个好兆头。
辉子,你知道吗,北京的玉兰花都开了。小雪一边喂饭一边轻声说,我们公司楼下那棵最大的玉兰树,今年花开得特别好看。每次经过我都会想,要是你在就好了,你最爱拍这些花花草草了。
王阿姨站在一旁,眼眶有些湿润:小雪真是个好媳妇。这几个月辛苦了。
小雪摇摇头,继续专注地喂饭。每喂一口,都会耐心地等辉子咽下去。周末两天,她要把一周的护理工作都补上似的,喂饭、按摩、擦身、换药,还要跟康复医生了解最新情况。
晚上九点,辉子该吃晚上的药了。小雪仔细核对过药品清单,把药片碾碎混在水里,一点点喂给辉子。这个动作她已经重复了无数遍,但每一次都像第一次那样小心翼翼。
周一我又得回北京了。小雪轻声说,王阿姨,下周三辉子要去做高压氧治疗,那天早上九点就要到医院。药我都分好放在这个盒子里了,红色的是早上吃,白色的是中午...
她絮絮叨叨地交代着,生怕漏掉任何细节。王阿姨认真地记在小本子上,时不时点头。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小雪趴在病床边,握着辉子的手睡着了。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安静得像一幅画。
周末过得特别快。周日晚上,小雪又开始收拾回北京的行李。她把辉子下周要穿的衣服都叠好放在衣柜最顺手的位置,药品按天分包,还在冰箱上贴了一张大大的注意事项清单。
王阿姨,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临走前,小雪反复叮嘱,就算是半夜也没关系,我手机一直开着。
高铁缓缓启动,小雪望着窗外越来越远的城市轮廓,心里沉甸甸的。每周这样的离别都让她难受,但为了支付高昂的医疗费和护工费,她必须回北京工作。
列车飞速行驶,小雪打开手机相册,翻看辉子出事前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笑得特别灿烂,正在给他们家新买的花盆培土。那是去年秋天的事,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生活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手机突然响起,是王阿姨发来的视频。视频里,王阿姨正在给辉子按摩手臂,一边按一边轻声说着话。小雪看着视频,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给王阿姨回了一条消息:谢谢您,王阿姨。辉子就拜托您了。
列车继续向前,载着她奔向另一个城市,另一个生活。但无论在哪里,她的心始终系在那间病房里,系在那个需要她的人身上。这段路很长,但小雪知道,只要辉子还有一线希望,她就会一直这样坚持下去。春天已经到了,万物都在复苏,她相信辉子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已经冒出嫩绿的新芽,小雪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这四个多月来,她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白天要处理公司繁忙的工作,晚上要随时接听护工的电话,周末又要奔波在两地之间。有时候她会突然惊醒,总觉得听到辉子在叫她。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公司同事发来的消息,提醒她明天上午九点有个重要会议。小雪深吸一口气,把疲惫藏进心底。她知道现在不是示弱的时候,辉子需要她,这个家需要她。
周一早上七点,小雪准时出现在公司门口。她化了淡妆,穿着得体的职业装,让人看不出她刚刚经历了一个奔波劳累的周末。只有她自己知道,包里还装着辉子的病历复印件,万一医院有紧急情况,她可以第一时间赶回去。
小雪,早啊!同事小李迎面走来,周末回老家看你先生了?他情况好点了吗?
小雪勉强笑了笑:还是老样子,不过康复医生说有进步。
这是她每周都要重复的对话。同事们都很关心,但她其实不太愿意多谈。每说一次,就像把结痂的伤口又重新撕开。
上午的会议进行到一半时,手机震动起来。看着屏幕上王阿姨三个字,小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悄悄退出会议室,接起电话。
小雪啊,没什么大事。王阿姨的声音透着歉意,就是想问问,今天康复医生说要给辉子加一种新的营养剂,是要混在流食里一起喂吗?
小雪松了口气,靠在走廊墙壁上:对,每次半包,和流食搅拌均匀。王阿姨,辛苦您了。
挂断电话,小雪在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眼圈周围已经有了细纹。她才三十岁,却觉得好像已经活了一辈子那么久。
中午休息时,她给王阿姨发了条视频邀请。画面里,辉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脸上。王阿姨正在给他按摩腿部。
今天辉子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小雪轻声说。
王阿姨把镜头拉近些:是啊,今天早上喂饭的时候,他的眼皮动了好几下呢。
这句话让小雪的心跳突然加速。虽然医生说过这可能是无意识的肌肉抽搐,但她还是忍不住抱有希望。她多想亲眼看看辉子眼皮跳动的样子,哪怕只是一瞬间。
下午的工作格外忙碌,小雪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她知道,只有把工作做好,才能保住这份收入,才能给辉子最好的治疗。有时候她会想起婚前和辉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时候他们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这个月要还多少房贷。
下班后,小雪没有直接回租住的公寓,而是去了一趟药店。她仔细比对了几种营养品的成分,最后选了一种医生推荐的蛋白粉。虽然价格不菲,但只要对辉子康复有帮助,她都愿意尝试。
回到冷清的公寓,小雪习惯性地先给王阿姨打了个电话。得知辉子今天一切平稳,她这才放心地开始准备晚饭。一个人吃饭时,她总会把手机放在旁边,反复看着辉子以前的照片和视频。
夜里十一点,小雪正在整理第二天的工作资料,手机突然响起。看到是老家的区号,她的心猛地一沉。
是辉子的家属吗?这里是市人民医院。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女声,病人今晚突发高烧,我们已经做了紧急处理,需要家属来一趟。
小雪的手开始发抖,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我马上就过来,请问辉子现在情况怎么样?
体温已经降下来一些,但还需要观察。您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小雪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她给主管发了请假短信,订了最早一班高铁票。凌晨三点,她坐在空荡荡的车站候车室里,手脚冰凉。
这一刻,她突然特别想念辉子的怀抱。以前每次她做噩梦惊醒,辉子都会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别怕,有我在。现在,她却要独自面对这一切。
列车在夜色中疾驰,小雪望着窗外掠过的点点灯火,突然意识到,这每一盏灯后面,可能都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家庭,在生活的困境中挣扎前行。这个念头莫名给了她一些力量。
清晨六点,小雪匆匆赶到医院。推开病房门,看到辉子安稳地睡着,监测仪上的数字都很平稳,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王阿姨趴在床边打盹,听到动静惊醒过来:小雪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医院昨晚给我打电话说辉子发烧了。小雪走到床边,轻轻摸了摸辉子的额头,温度正常。
王阿姨一拍脑袋:哎哟,怪我昨晚太着急,忘记给你发消息说已经退烧了。真是对不起,让你大半夜跑这一趟。
小雪摇摇头,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她握住辉子的手,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虽然奔波了一整夜,但能这样守在他身边,心里反而踏实了。
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小雪看着辉子安静的睡颜,轻声说:没关系,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因为我们说好的,要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