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超从悦来客栈赶回衙署时,晨雾尚未散尽,檐角的露水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湿痕。他一夜未眠,眼底布着淡红血丝,却丝毫不显疲惫,刚踏入大堂,便见薛树英带着两名玄甲卫候在堂下,神色凝重。
“大人,乱葬岗那边有消息了。”薛树英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孙奎的尸体不见了。”
徐庆超握着绣春刀的手微微一顿,指尖摩挲过冰凉的刀鞘:“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早卯时,属下带人过去时,原本埋尸的土坑已被人刨开,棺木被撬开,尸体不翼而飞。”薛树英道,“现场只留下几根黑色的丝线,还有一枚小小的铜铃,和孙奎腰间挂的那枚一模一样。”
“铜铃?”徐庆超眉梢微蹙,“孙奎的铜铃,不是在他伏法时被没收了吗?”
“是,那枚铜铃一直在库房封存。”薛树英面露困惑,“可乱葬岗发现的这枚,无论是样式还是声响,都与封存的那枚分毫不差。属下已经让人把铜铃取回来,您看。”
一名玄甲卫递上一个锦盒,徐庆超打开,里面躺着一枚黄铜小铃,铃身刻着缠枝莲纹,轻轻一晃,发出清脆却诡异的声响。他将铜铃凑近鼻尖,隐约闻到一丝极淡的檀香——与昨夜梁上黑衣人袖口的檀香,一模一样。
“看来,昨夜的不速之客,与偷尸之人是一路的。”徐庆超合上锦盒,语气平静,“他们偷孙奎的尸体,又模仿他的手法杀人,目的是什么?”
“会不会是想嫁祸孙奎,让我们以为他没死,继续在清风镇作乱?”薛树英猜测道。
“不止这么简单。”徐庆超摇头,“孙奎是白莲教安插在清风镇的杀手,他的死,本就断了白莲教一条臂膀。现在有人偷尸、模仿他杀人,要么是白莲教想借此扰乱人心,要么是有人想借孙奎的名头,掩盖其他的阴谋。”
他走到堂中,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江南漕运图上。图上用朱砂标注着漕运路线,从太湖沿岸的码头一直延伸到京城,清风镇正是漕运线上的一个重要中转站。李鹤年的案卷中曾提到,白莲教与漕运码头的一些管事往来密切,而这些管事,又多与和珅的旧部有牵扯。
“薛校尉,你让人去查悦来客栈死者的身份了吗?”徐庆超忽然问道。
“查了。”薛树英道,“死者名叫赵三,是太湖码头的一名漕运管事,负责调度往来的漕船。属下还查到,赵三最近与李鹤年的旧部有过接触,就在三天前,他还去过李鹤年的府邸。”
徐庆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么说,赵三的死,很可能与漕运有关。而模仿孙奎杀人的人,或许就是冲着漕运的秘密来的。”
他沉思片刻,忽然道:“你立刻让人备马,随我去太湖码头。”
“是。”薛树英应声,又忍不住道,“大人,悦来客栈的现场还在搜查,要不要留下人手继续追查?”
“不必。”徐庆超道,“现场能查到的线索有限,而且那些人既然敢在客栈杀人,肯定不会留下太多痕迹。眼下,漕运码头那边的线索,比客栈的更重要。”
半个时辰后,徐庆超带着薛树英和十几名玄甲卫,骑马来到太湖码头。此时正是漕运繁忙的时节,码头上人声鼎沸,搬运工们扛着货物往来穿梭,漕船密密麻麻地停靠在岸边,船帆林立,遮住了半边天。空气中弥漫着水汽、鱼腥味和货物的霉味,混杂在一起,透着一股喧嚣而浑浊的气息。
徐庆超翻身下马,目光扫过码头。他注意到,码头的角落里,有几名身着黑衣的人,正鬼鬼祟祟地观察着往来的漕船,神色警惕。而在码头的另一侧,一名身着绸缎、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一艘漕船的船头,与几名管事模样的人交谈着什么,语气傲慢,神色嚣张。
“那人是谁?”徐庆超指着船头的中年男子,低声问道。
薛树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回大人,那人是漕运总督的小舅子,名叫周世昌,负责管理太湖码头的漕运调度。此人贪得无厌,在码头一带作恶多端,百姓们都敢怒不敢言。而且,属下查到,周世昌与和珅的旧部关系密切,李鹤年的案卷中,也曾提到过他的名字。”
徐庆超点了点头:“看来,我们找对人了。”
他整理了一下官袍,迈步走向码头。刚走了几步,便被几名手持棍棒的家丁拦住了去路。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码头!”为首的家丁面色凶狠,语气嚣张。
薛树英上前一步,亮出腰牌:“大胆!内务府总管徐大人在此,还不快退下!”
家丁们看到腰牌上的“内务府”三个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忙放下棍棒,跪倒在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徐大人驾临,望大人恕罪!”
徐庆超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起来吧。周世昌在哪里?”
“回大人,周爷就在那艘‘福顺号’漕船上。”家丁指着船头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说道。
徐庆超迈步走向“福顺号”漕船。周世昌看到他,脸上的傲慢神色收敛了几分,但依旧没有下来迎接,只是站在船头,拱了拱手:“徐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周管事不必多礼。”徐庆超走上船头,目光扫过船舱,“本大人今日来,是想问问周管事,关于漕运的一些事情。”
周世昌心中一紧,但脸上依旧堆着笑容:“徐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最近太湖码头的漕运,是不是不太顺畅?”徐庆超问道,“本大人听说,有不少漕船延误了行程,而且船上的货物,也经常出现短缺的情况。”
周世昌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道:“回大人,最近天气不好,经常刮风下雨,所以漕船有些延误,这也是难免的。至于货物短缺,可能是搬运工不小心弄丢了,小人已经派人严查了。”
“是吗?”徐庆超冷笑一声,“可本大人听说,有些漕船,根本就没有装载货物,而是在船上装载了一些违禁物品,比如鸦片、兵器,甚至还有白莲教的教徒。周管事,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世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徐大人,您……您这是听谁胡说八道?小人冤枉啊!漕船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怎么可能装载违禁物品?”
“冤枉?”徐庆超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扔在周世昌面前,“这是李鹤年与你的往来信札,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你帮白莲教运送兵器和教徒,从中谋取暴利。还有这份,是码头搬运工的供词,他们都亲眼看到,漕船在深夜偷偷装载违禁物品。周管事,你还想狡辩吗?”
周世昌看着地上的文书,浑身颤抖,面如死灰。他知道,这些证据确凿,自己再怎么狡辩也没用了。
“徐大人,小人……小人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这种事。”周世昌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徐大人饶命啊!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饶命?”徐庆超语气冰冷,“你帮白莲教作恶,残害百姓,走私违禁物品,罪大恶极,岂能饶你?”
他转身对薛树英道:“薛校尉,把周世昌拿下,带回衙署审讯!另外,派人查封‘福顺号’漕船,仔细搜查船上的违禁物品!”
“是!”薛树英立刻下令,几名玄甲卫上前,将周世昌捆绑起来。
周世昌挣扎着,大声喊道:“徐庆超,你不能抓我!我姐夫是漕运总督,和珅大人也认识我!你抓了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徐庆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和珅大人是朝廷重臣,岂会纵容你这种作恶多端之人?你就安心地等着受审吧!”
就在这时,码头的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徐庆超抬头望去,只见一队身着漕运官兵服饰的人,正骑着马,朝着码头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着三品官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威严,神色阴沉。
“是漕运总督的副将,赵德柱!”薛树英脸色微变,“大人,他们来者不善,我们怎么办?”
徐庆超眼神一凛:“怕什么?我们是奉旨办案,他们敢阻拦?”
他迈步走到船头,目光直视着赵德柱。赵德柱骑马来到码头,看到被捆绑的周世昌,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
“徐庆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的地盘上,抓我的人!”赵德柱厉声喝道,语气嚣张。
“赵副将,周世昌勾结白莲教,走私违禁物品,罪大恶极,本大人奉旨将他拿下,审讯定罪。”徐庆超语气平静,“你若阻拦,便是违抗圣旨,视同谋反!”
赵德柱心中一紧,但脸上依旧不服气:“徐庆超,你口口声声说周世昌有罪,可有证据?我看你是故意找茬,想趁机报复!”
“证据确凿,不容置疑。”徐庆超道,“赵副将若是不信,可以随本大人回衙署,亲自查看证据。”
“不必了!”赵德柱冷笑一声,“周世昌是我姐夫的小舅子,也是和珅大人看重的人,你抓了他,就是不给和珅大人面子!我劝你,还是赶紧把周世昌放了,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他说罢,一挥手,身后的漕运官兵立刻拔出刀,朝着徐庆超等人围了过来。码头上的百姓们见状,纷纷吓得四散奔逃,原本喧嚣的码头,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薛树英等人也立刻拔出刀,与漕运官兵对峙起来,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徐庆超站在船头,神色平静,目光扫过赵德柱和他身后的漕运官兵:“赵副将,你真的要阻拦本大人办案?”
“徐庆超,是你逼我的!”赵德柱厉声喝道,“给我上!把周世昌抢回来!”
漕运官兵们听到命令,立刻挥舞着刀,朝着徐庆超等人冲了过来。薛树英等人毫不畏惧,也挥舞着刀,迎了上去。双方瞬间战在一起,刀光剑影,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徐庆超站在船头,没有动手。他知道,赵德柱只是漕运总督的副将,背后还有漕运总督和和珅的支持。如果今天在这里与他们硬拼,不仅可能会吃亏,还会打草惊蛇,让和珅提前做好准备。
他目光扫过战场,看到薛树英等人虽然英勇,但漕运官兵人数众多,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徐庆超心中一急,正要拔出绣春刀加入战斗,忽然听到码头的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队身着大内侍卫服饰的人,正骑着马,朝着码头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着五品官袍的年轻男子,面容俊朗,神色沉稳。
“是大内侍卫统领,李存义!”薛树英看到来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大人,我们有救了!”
徐庆超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李存义是乾隆身边的亲信,武艺高强,为人正直。他怎么会来这里?
李存义骑马来到码头,看到正在激战的双方,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翻身下马,厉声喝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漕运官兵们听到李存义的声音,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刀。他们知道,李存义是大内侍卫统领,深得乾隆的信任,得罪不起。
赵德柱看到李存义,脸色也变得惨白。他没想到,李存义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李……李统领,您怎么来了?”赵德柱结结巴巴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恐惧。
“本统领奉皇上之命,前来江南巡查漕运。”李存义目光扫过赵德柱和他身后的漕运官兵,“赵副将,你竟敢纵容手下,阻拦内务府徐大人办案,还敢与朝廷官兵动手,你可知罪?”
赵德柱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李统领,小人知罪!小人一时糊涂,被周世昌蒙蔽了双眼,才会做出这种事。求李统领饶命啊!”
“饶命?”李存义冷笑一声,“你违抗圣旨,阻拦办案,罪大恶极,岂能饶你?来人,把赵德柱拿下!”
几名大内侍卫上前,将赵德柱捆绑起来。
徐庆超走上前,对着李存义拱了拱手:“多谢李统领出手相助。”
“徐大人不必客气。”李存义回礼道,“本统领只是奉旨行事。徐大人,周世昌勾结白莲教,走私违禁物品,证据确凿,你就安心地把他带回衙署审讯吧。至于赵德柱和这些漕运官兵,本统领会带回京城,交由皇上处置。”
“好。”徐庆超点头道,“有劳李统领了。”
李存义摆了摆手,示意手下将赵德柱和漕运官兵带走。随后,他转身对徐庆超道:“徐大人,皇上让我给你带句话。”
徐庆超心中一紧,连忙道:“李统领请讲。”
“皇上说,江南漕运弊案丛生,牵扯甚广,让你务必小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李存义压低声音道,“和珅大人在朝中根基深厚,眼线众多,你在查案的同时,也要注意自身的安全。另外,皇上还说,让你暗中联络刘墉大人和王杰大人,收集和珅及其旧部的罪证,等待时机,一举扳倒他们。”
徐庆超心中一暖。他知道,乾隆虽然表面上对和珅信任有加,但实际上,也早已对和珅的贪腐行为有所不满。这次派李存义来江南,既是为了巡查漕运,也是为了暗中支持他查案。
“臣,遵旨。”徐庆超躬身道,“请李统领转告皇上,臣定不辜负皇上的期望,一定将江南漕运弊案查清楚,将和珅及其旧部的罪证收集齐全,为朝廷清除奸佞,还江南百姓一个公道!”
“好。”李存义点了点头,“徐大人,本统领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你了。你查案时,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随时派人通知我。”
“多谢李统领。”徐庆超道。
李存义翻身上马,带着手下,朝着码头的远处疾驰而去。
徐庆超看着李存义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将会更加艰难。和珅及其旧部不会善罢甘休,白莲教的残余势力也会继续作乱。但他不会退缩,因为他背后有乾隆的支持,有刘墉、王杰等正义之士的相助,还有清风镇百姓的期盼。
他转身对薛树英道:“薛校尉,把周世昌带回衙署,立刻审讯!一定要从他口中,问出漕运弊案的更多秘密,还有白莲教与和珅旧部的勾结证据!”
“是!”薛树英应声,带着手下,押着周世昌,朝着衙署的方向走去。
徐庆超站在码头,目光扫过平静的太湖。湖面波光粼粼,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江南掀起。而他,将站在风暴的中心,与奸佞之人斗智斗勇,用自己的忠诚和勇气,守护着朝廷的清明和百姓的安宁。
他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眼神坚定。锋芒对决,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