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安抚完村民,便与王仲瞿一同登上马车,准备返回苏州府衙。马车轱辘辘地行驶在乡间小道上,将张家庄的喧嚣与尘土远远甩在身后。
车内,刘墉闭目养神,眉头却微蹙未展。王仲瞿知道他在思索案情,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上。刚才在李旺财家中,他虽然没有多言,但对刘墉雷厉风行、张弛有度的处置方式,心中十分敬佩。
“王先生,”刘墉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寂静,“你觉得这李旺财案,就这么简单吗?”
王仲瞿收回目光,沉吟道:“大人是觉得,此案背后另有隐情?”
刘墉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不错。一个小小的地主,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草菅人命,背后若没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支撑,他断不敢如此嚣张。那县令周坤,不过是这张网上的一个小节点罢了。”
“大人所言极是。”王仲瞿深表赞同,“李旺财在当地经营多年,良田千亩,佃户上百,其财富与势力绝非一日之功。他能买通县令,甚至可能与府城乃至省城的官员有所勾结。此案若深挖下去,恐怕会牵扯甚广。”
“牵出谁,就办谁!”刘墉语气坚定,“江南乃国家财赋重地,吏治清明与否,关系重大。我此次江南之行,本就有整顿吏治的使命。这李旺财案,恰好是一个突破口。”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背后的水有多深,我们还不得而知。和珅虽倒,但他在江南的余党势力盘根错节,未必会善罢甘休。我们行事,必须更加谨慎。”
王仲瞿点点头:“大人放心,仲瞿明白。我们当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先将李旺财、周坤的罪证固定确凿,再顺藤摸瓜,揪出他们背后的靠山。”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放慢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车夫在外禀报道:“大人,前面路口有位书生模样的人拦路,说有要事求见大人。”
刘墉和王仲瞿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刘墉道:“让他过来。”
片刻后,车门被拉开,一个身着青布长衫、面容清瘦的年轻书生走了进来。他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眉目间带着几分书卷气,眼神却很明亮。见了刘墉和王仲瞿,他深深作揖:“草民苏墨,见过钦差大人,见过王先生。”
“你有何事求见?”刘墉问道,目光审视着眼前的书生。
苏墨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双手奉上:“回大人,草民是张家庄附近苏家村人氏,也是一名秀才。昨日听闻大人在张家庄为百姓做主,严惩了恶霸李旺财和贪官周坤,心中敬佩不已。草民不才,偶得几句歪诗,想呈给大人,以抒胸臆。”
刘墉接过宣纸,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一首七言律诗:
观钦差刘大人除暴有感
豺狼当道践田畴,
百姓哀嚎血泪流。
幸有青天持利剑,
敢教黑恶伏荒丘。
一身正气惊朝野,
两袖清风惠九州。
莫道江南水深远,
丹心可照大江秋。
刘墉读罢,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首诗虽然用词不算特别华丽,但情感真挚,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正义的期盼和对贪官恶霸的憎恶,也表达了对自己的期许。
他看向苏墨:“这首诗是你所作?”
“正是草民拙作,”苏墨有些腼腆地低下头,“不知是否入得了大人法眼。”
“好诗!”刘墉赞道,“‘一身正气惊朝野,两袖清风惠九州’,你对刘某期许甚高啊。只是刘某愧不敢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王仲瞿也凑过来看了看诗,点头道:“苏秀才好才情。这首诗不仅写出了百姓的苦难,也写出了大人的风骨,难得,难得。”
苏墨连忙道:“王先生过奖了。草民只是亲眼目睹了李旺财的恶行,又亲身感受了大人为民除害的魄力,心中有感而发罢了。”
他顿了顿,又鼓起勇气道:“大人,草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草民听闻,大人正在寻访一位代号‘布衣’的先生?”苏墨问道。
刘墉心中一动:“不错。怎么,你认识这位‘布衣’先生?”
苏墨摇摇头:“草民并不认识。只是草民曾在县城的书肆里,见过几张‘布衣’先生所写的诗笺,内容多是反映民间疾苦,抨击社会不公,与大人手中那张‘朱门酒肉臭’的诗句风格相似。草民十分敬佩这位‘布衣’先生的才情与风骨,便留心打听了一下。”
“哦?你打听出什么了?”刘墉和王仲瞿都来了兴趣。
“据书肆的老板说,”苏墨回忆道,“这位‘布衣’先生似乎是一位隐者,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从不留真实姓名。他偶尔会将写好的诗笺放在书肆,让老板代为售卖,所得银两,大多都救济了附近的贫苦百姓。老板说,‘布衣’先生大约每月会来一两次,但每次都很匆忙,而且行踪不定。”
“那书肆在何处?老板可知‘布衣’先生的大致样貌或来历?”刘墉追问。
“书肆就在吴县县城的西街,名叫‘翰墨斋’。”苏墨答道,“至于‘布衣’先生的样貌,老板说他每次都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太清。只知道身形中等,说话声音比较低沉,听不出具体年龄。来历就更不清楚了。”
虽然信息不多,但这已经是他们寻找“布衣”先生以来,得到的最具体的线索了。刘墉心中十分高兴,对苏墨道:“苏秀才,多谢你提供的线索。你这份心意,刘某心领了。”
“大人言重了,”苏墨连忙道,“能为大人略尽绵薄之力,草民深感荣幸。草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草民自小苦读圣贤书,也想为国效力,为民请命。只是草民屡试不第,报国无门。如今见大人清正廉明,草民斗胆,想留在大人身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只是端茶倒水,草民也心甘情愿。”苏墨说完,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刘墉看着苏墨,心中有些犹豫。他此次江南之行,身边已有刘安、赵烈、陈默等人,再加上一个没有任何官场经验的书生,似乎有些多余。而且,苏墨的来历底细,他还不清楚,贸然收留,恐有不妥。
王仲瞿看出了刘墉的顾虑,在一旁低声道:“大人,这苏墨谈吐不凡,且心怀正义,或许是个可用之才。我们不妨先将他带在身边,观察一段时间。若是真有才华,再委以重任不迟。而且,他对当地情况熟悉,或许还能帮我们不少忙。”
刘墉想了想,觉得王仲瞿说得有道理。他对苏墨道:“苏秀才,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不过,我身边的人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各司其职。你若真想留下,就先跟着王先生,做他的助手,处理一些文书笔墨之事。至于能否留下来,还要看你的表现。”
苏墨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大人!草民一定好好表现,绝不辜负大人的信任!”
刘墉点点头:“起来吧。你先坐马车后面,我们回苏州府。”
“是,大人!”苏墨感激涕零地退到了马车后面。
马车再次启动,朝着苏州府的方向驶去。车内,刘墉将苏墨带来的诗笺递给王仲瞿:“王先生,你看这苏墨的诗,与‘布衣’先生的诗相比,如何?”
王仲瞿接过诗笺,仔细品味了一番,道:“苏墨的诗,意气风发,充满了年轻人的激情与抱负。而‘布衣’先生的诗,沉郁顿挫,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历经沧桑的厚重感和对民生疾苦的深切关怀。两人的风格虽有不同,但都不失为佳作,而且都怀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
“是啊,”刘墉感慨道,“江南之地,果然人才辈出。可惜,很多有才华、有抱负的人,都因为科举制度的弊端和官场的黑暗,被埋没了。”
他顿了顿,又道:“这‘布衣’先生,既然有如此才情和胸怀,却又隐姓埋名,不肯出仕,想必是对当今的官场失望透顶了。我们要找到他,恐怕并非易事。”
“大人不必灰心,”王仲瞿安慰道,“我们已经有了‘翰墨斋’这条线索,只要我们多加留意,想必总有一天能找到他。而且,苏墨对‘布衣’先生的诗很感兴趣,或许他能从诗中读出更多我们忽略的信息。”
刘墉点点头:“你说得对。等回到苏州府,我们就派人去‘翰墨斋’打探一下情况。另外,你也多留意苏墨,看看他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有才华,有抱负。”
“是,大人。”
马车一路前行,很快就进入了苏州府城。苏州府城繁华依旧,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与乡间的宁静相比,这里多了几分喧嚣和热闹。
回到苏州府衙,刘墉立刻召集陈默、赵烈、刘安等人,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通报了张家庄案件的进展情况,并部署了下一步的工作。
“陈默,”刘墉对陈默道,“你立刻组织人手,对李旺财和周坤进行审讯,务必将他们的罪证全部查清。特别是李旺财与其他官员的勾结情况,一定要深挖到底。另外,张二柱的验尸报告,也要尽快给我。”
“是,大人!卑职立刻去办!”陈默躬身领命。
“赵烈,”刘墉又看向赵烈,“你带人封锁李旺财的所有家产,包括田地、房屋、店铺等,不许任何人转移或变卖。同时,加强对府衙和监狱的守卫,防止有人劫狱或杀人灭口。”
“请大人放心!末将保证完成任务!”赵烈沉声应道。
“刘安,”刘墉最后对刘安道,“你派几个精干的人手,去吴县县城西街的‘翰墨斋’打探一下情况。寻找一位代号‘布衣’的先生,此人行踪不定,每次都戴斗笠,多以诗笺示人,救济贫苦百姓。你们要暗中调查,不要打草惊蛇。”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安排!”刘安领命而去。
会议结束后,众人都各司其职,忙碌了起来。刘墉则回到了自己的书房,王仲瞿和苏墨也跟了进来。
“大人,您先歇息一下吧,”王仲瞿看着刘墉疲惫的神色,说道,“审讯和调查的事情,有陈默他们盯着,不会出问题的。”
刘墉摆摆手:“我不累。现在案情正处于关键时期,我怎么能歇息得下来。”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又道:“苏墨,你过来。”
苏墨连忙走上前:“大人,有何吩咐?”
“你对‘布衣’先生的诗很感兴趣,”刘墉将那张写着“朱门酒肉臭”的宣纸递给苏墨,“你看看这首诗,能不能从中看出一些‘布衣’先生的身份或来历线索?”
苏墨接过宣纸,仔细地看了起来。他看得很认真,眉头时而舒展,时而蹙起,口中还念念有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对刘墉道:“大人,这首诗意境深远,笔力雄健,确实是难得的佳作。从诗中的用词和意境来看,这位‘布衣’先生不仅学识渊博,而且阅历丰富,对民间疾苦有很深的体会。”
“哦?你具体说说看。”刘墉饶有兴致地问道。
“大人您看,”苏墨指着诗中的句子,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两句诗虽然化用了杜甫的名句,但却写出了当今社会的现实。‘朱门’指的是那些达官显贵、富豪劣绅,他们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而路边却有贫苦百姓冻死饿死。这说明‘布衣’先生对这种社会不公现象深恶痛绝。”
他顿了顿,又指着后面的句子:“‘何日天开眼,还我太平土’,这两句诗则表达了‘布衣’先生对正义的渴望和对太平盛世的期盼。从‘天开眼’这个词来看,他似乎对当今的朝廷有些失望,但又没有完全绝望,还在期盼着能有清明的政治。”
“另外,”苏墨又补充道,“这首诗的书法也很有特点。字体苍劲有力,笔画之间透着一股不屈不挠的骨气。这说明‘布衣’先生不仅有才华,而且性格刚毅,不向权贵低头。”
刘墉和王仲瞿听了苏墨的分析,都点了点头。苏墨的分析很有道理,确实从诗中读出了不少深层次的信息。
“苏墨,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刘墉赞道,“看来你确实对‘布衣’先生的诗有很深的研究。那你觉得,从这些线索中,我们能推断出‘布衣’先生的大致身份吗?”
苏墨沉吟了片刻,道:“大人,仅凭这首诗,很难推断出‘布衣’先生的具体身份。不过,草民斗胆猜测,这位‘布衣’先生或许曾经为官,后来因为看不惯官场的黑暗,才辞官归隐,以诗明志,救济百姓。”
“哦?何以见得?”刘墉问道。
“因为这首诗中不仅有对民间疾苦的同情,还有对官场腐败的抨击,”苏墨解释道,“若非曾经身临其境,很难写出如此深刻的感受。而且,‘布衣’先生有能力救济百姓,说明他并非一无所有,或许有一定的积蓄或产业。这也符合辞官归隐的官员的特点。”
刘墉和王仲瞿对视一眼,都觉得苏墨的这个猜测很有可能性。
“你说得有道理,”刘墉道,“这个‘布衣’先生,很可能是一位失意的官员。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对官场的情况一定很了解,或许能为我们整顿江南吏治提供不少帮助。”
“是啊,”王仲瞿也道,“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他。苏墨,你以后多留意‘布衣’先生的诗,有什么新的发现,立刻向我们汇报。”
“是,王先生!草民一定留心!”苏墨恭敬地应道。
就在这时,刘安匆匆走了进来,抱拳道:“老爷,小的派去‘翰墨斋’的人回来了,他们带来了一些关于‘布衣’先生的消息。”
“快说!”刘墉立刻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回老爷,”刘安道,“据‘翰墨斋’的老板说,‘布衣’先生确实经常去他的书肆,一般都是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左右。他每次去,都会留下一两张诗笺,让老板代为售卖,价格不高,所得银两,他都会让老板转交给附近的一个慈善机构,用于救济贫苦百姓。”
“那老板有没有说,‘布衣’先生下次什么时候会去?”刘墉问道。
“老板说,‘布衣’先生上次来是在本月初一,按照惯例,下次应该在本月十五左右。”刘安答道,“另外,老板还说,‘布衣’先生似乎对苏州的园林很感兴趣,经常会在诗中提到一些园林的景色。”
“苏州的园林?”刘墉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倒是一个重要的线索。苏州的园林众多,‘布衣’先生到底对哪一个最感兴趣呢?”
“老板说,‘布衣’先生在诗中提到最多的,是拙政园和留园。”刘安补充道。
“拙政园和留园?”刘墉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刘安,你再派几个人,在‘翰墨斋’附近暗中监视,同时也派人去拙政园和留园附近留意。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立刻向我汇报,但切记不要轻举妄动。”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安排!”刘安领命而去。
刘安走后,刘墉对王仲瞿和苏墨道:“‘布衣’先生每月十五左右会去‘翰墨斋’,而且对拙政园和留园感兴趣。我们或许可以在这两个地方找到他的踪迹。”
“大人,”苏墨说道,“草民对苏州的园林也有些了解。拙政园以水为中心,山水萦绕,厅榭精美,具有浓郁的江南水乡特色。留园则以建筑艺术精湛着称,厅堂宏敞华丽,庭院富有变化。这两个园林都是苏州园林的代表之作,吸引了很多文人墨客前来游览。”
“嗯,”刘墉道,“‘布衣’先生既是文人,又对园林感兴趣,真乃天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