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听着李昭的话,作为皇帝的李业彻底傻眼了。
作为老板,他此时的心情绝对是复杂又复杂的。
毕竟先帝最信赖的人,此时他最倚重的人正毫不顾忌地向他诉说一个真相,那就是他远不如那个他从未见过,但却大他不到十岁的敌国皇帝。
只要他活着一天,这天下就不会有人是大乾的对手,谁来了都不行……
此时李昭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确了,但李业的心态却有些崩了。
他相信李昭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所以按照这个逻辑推演,他想要再看到雒阳城的皇宫就只剩下一个办法……
跟刘宇磕命!
因为他比刘宇年轻,再加上那王八蛋据说为国操劳已经鬓角发白,显然是一副短命迹象,所以他如果好好保养的话,那他有很大可能性能把刘宇熬走。
只要这个异类没了,那说不得他真能打回去。
可是那得多久?
就算刘宇日日操劳,可他毕竟是武人体魄,天知道这货还能活多久。
二十年?
还是三十年?
难道说要让他李业在这江南之地,做了偏安一隅的君王几十年吗?
李业不甘心,说真的这对于任何一个有远大抱负的皇帝来说都不可能甘心的。
所以李业想挣扎一下……
“李相,那个大乾皇帝他真的就……”
李业仔细斟酌用词,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真就那么难应付吗?”
一听李业这话,李昭顿时头都要炸了,连忙暗道一声不好。
就刘宇这件事上,他要是没记错,上一个不信邪的老板还是李玄,然后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的。
李昭赶紧劝谏:“陛下,这不是臣对他的评价,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事实啊!
世人常言:百人必死,万夫莫当,万人效死,横行天下……
但是大乾皇帝,他可以让整个大乾上千万百姓都为他一人甘心赴死,一个人能得民心的民望到这等地步,便是翻遍史书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所以臣才说有他在世一日,这天下便绝不会有人是大乾的对手,这话绝非是臣空言恫吓啊!”
说着,李昭似乎是怕李业不信,所以直接把李玄又拉出来当反面教材了。
“陛下可还记得凤仪十九年,先帝合六国之力北上伐乾的事吗?”
听李昭提起这个,李业顿时就来了精神:“朕当然记得,当时先帝联合六国共伐大乾,以吐蕃和黑衣大食联军攻大乾西境,以新罗,百济,合扶桑联军直逼大乾辽南。
随后,我大周北境,陇右,幽云大军北上兵峰直指大乾上京城……”
李业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光,虽然他没见过那个场面,但在如今这个世道,六个国家合兵讨伐另一个国家,这种场面怎么想都让人汗毛倒竖。
要知道,这可不是上古战国时列国征伐,在这场战争里,大周,黑衣大食这都是相当强大的大一统王朝,所以这规模绝对是空前的。
可是说着说着李业又垂头丧气了,因为他知道这场仗他们败了。
六国伐乾……
终以败局收场!
李业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输,就像他不理解那个大乾皇帝怎么就不会突然暴毙一样。
李昭听到这儿也是叹了口气:“其实先帝当年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无论是他突然发难,还是联合仇敌共同对付大乾,他的所作所为说到底都是为了大周……
只是先帝的运气实在是不好,遇上了大乾皇帝这么一个难缠的对手。”
“李相,朕听一些大臣说,当初六国联军溃败,是因为大乾的火器实在太厉害,所以才……”
李业试探似的看向李昭,像是想从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对此,李昭直接摇头否定:“大乾的火器虽然厉害,但还不至于是能彻底颠覆战局的杀器。
当初六国伐乾之前,我大周曾与大乾联手击退了周围各国的围杀,其中黑衣大食这最难对付的敌人就是大乾帮忙应付的。
而那时候,他们的火器在战场上的效用其实很有限,更多时候依旧是靠士兵冲杀。
就像大乾入侵我山西之地时,那么多关隘他们不一样是用人命去填的吗?
所以那场仗六国败退,说到底是输给了大乾皇帝。”
李昭看着这个年轻皇帝,眼里满是苦涩:“现如今粮食对于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想必不用臣多说。
当初那场大战,大乾的将士虽然勇猛,但六国围攻依旧把大乾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当时据说大乾各地的驻军都抽调走了八成,百姓家里的男丁更是全员披甲,几乎算得上全民皆兵了。
但是这么做虽然在兵力上大乾勉强与六国对等,但他们的国库扛不住了。
陛下当知军中断粮是什么后果,那要哗变的呀!
可就在这时候,大乾百姓居然将家中存粮自发送往前线劳军,解决了各线军队的后勤问题……”
李昭说着,那看向李业的眼神竟是更凄苦了几分。
“先帝当时的计划堪称无懈可击,而大乾也确实被逼上了绝路。
可百姓劳军这件事却彻底打破了先帝的布局,把濒临绝境的大乾硬生生拉了回来。
陛下,这种事都不说正史,便是民间传说您可曾听闻过吗?
大乾百姓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他们感念大乾皇帝的恩德,所以在视若性命的粮食与大乾皇帝之间,他们选择了这个皇帝!”
李昭的声音不大,但却震耳欲聋:“一个能让举国百姓甘心为他赴死的皇帝,这样的人,臣除了坐等他老死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手段能在正面战场上打赢他啊!”
听着李昭的话,李业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了回去。
有一说一,此时李昭的话对他的打击绝对是前所未有的。
也是此时,他终于明白了北边儿那个敌人有多离谱,同时也明白了先帝为什么选择殉国。
因为李玄只有死在雒阳,这天子殉国的壮烈才能最大程度的激发士气,为南渡的大周朝廷撑起最后一道屏障。
这,就是李玄为大周做的最后一件事!
看着年轻皇帝的样子,李昭不禁叹了口气:“其实这些话臣本不该对陛下说,因为臣怕影响了陛下锐意进取的心。
可是臣思虑再三,又怕不说这些话会让陛下轻视那位大乾皇帝。
当初这些话武皇陛下也对先帝说过,可先帝那时便如此时的陛下一般,心高气傲根本听不进去。
不过先帝天资聪颖,所以他哪怕选择动手也依旧布局周密,可尽管如此先帝却依旧输了,输的都有些不真实。
那时候,看清楚一切的先帝对臣说了迁都,也同时把大周社稷和陛下托付给了臣,他知道大乾皇帝的难缠,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要臣万事小心,一切以大局为重。”
说到这儿,李昭眼眶都不禁湿润了,因为他恍惚间又看到了当初对他殷殷叮嘱的李玄,看到了那个已经不在的人。
“陛下,臣知道,这些话臣若对陛下说便是对先帝不敬,可臣若是不说便是对大周不忠,两难之下臣唯有以大周社稷为重。”
“李相……”
李业此时似乎能理解李昭的担子有多重了。
不仅要治理好江南川蜀,要防范南疆蛮夷以及吐蕃,还要提防江南的本地世族,还要考虑他这个皇帝的态度,最关键还要直面来自北方的压力。
如果李昭对大乾一无所知,或许他还不会那么累,可是当他明知道隔壁是一头吃人的猛虎,那他又岂能不时时忧心?
李昭看着李业许久,最后声音颤抖着说道:“臣本系翰林院一微末小吏,承蒙先帝破格拔擢乃有今日之荣光。
先帝待臣恩重,委臣以腹心,将大周百年基业及陛下尽数托付,此知遇之恩,臣安敢不尽股肱之力,继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
臣知陛下心意,更知晓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道理。
只是而今大乾势大,不可图之。
所以臣只能先保全陛下,保全我大周社稷,如此才能静待天时,以图他日……”
说着说着,李昭眼里地泪水便是克制不住的落下。
他和李玄的交集严格来说不算多,可有些人,有些朋友只需要一面就已经足够。
李昭本是个打算混吃等死的人,可当李玄拉着他的手,把大周尽数托付时他便知道自己的人生只能为了这件事而度过。
南渡以来,李昭事必躬亲,凡朝中大小事他从不敢懈怠,也正因如此不过一年光景,李昭就像是老了十岁一般。
但是人力终有穷尽时,同时面临着各方问题,李昭也有些捉襟见肘了。
所以此时,他清楚只有确保长江无虞,江南才能彻底安定,只要大乾的兵锋延伸不过来,那南疆蛮夷,江南世家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所以……
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陛下此来不是问臣北伐之事吗?”
李昭擦了擦眼泪,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业。
“陛下既然问,臣不敢不如实禀报。
淮水一线确实是我大周主力,只不过这件事大乾皇帝也清楚,所以这一战,是臣在和他赌!”
李业此时听得都头皮发麻了。
“李相说这些大乾皇帝也知道……
是,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