迖刹离开后,刘宇带着在场所有人进了一个不算太破烂的院子。
只不过这院子里并没有什么能坐的地方,就连屋子里都找不到一个像样的板凳,除了那张咯吱咯吱响的床还有一张桌子,剩下的就是院子里那张石桌了。
说是桌子,其实那也就是一大块形状相对规则的石头罢了。
刘宇也不嫌弃,直接就那么坐了下来,然后看着眼前这些个惶惶不安的女人。
此时她们都紧盯着刘宇的钱袋子,而刘宇也没有故弄玄虚,撑开给她们看了,确实是铜钱。
只不过面对着这数百倍于她们出卖身体的报酬,此时这些被迫堕入风尘的女人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
太多了……
这钱太多了……
一贯钱啊,别说是和她们打桩儿,就是去城里那什么百花楼都绰绰有余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此时这些女人虽然都盯着刘宇手里的钱,但却都不敢上前。
“你们几个……”
刘宇看这群女人不敢过来,直接朝着陈宪他们伸出手。
“拿钱!”
默啜很自觉的替刘宇收钱,最后将在场几人的钱袋子都拿到手后,刘宇便让默啜给这些女人分钱。
当那沉甸甸的钱袋子被强行塞进她们手里,一时间这群女人都彻底傻了。
刘宇给她们的钱不止是铜钱,还有金子,虽然零碎,但价值不菲。
“我已经付了定金,按照你们的规矩,你们今天都归我了,没问题吧?”
刘宇面无表情地问了句。
听到贵人的声音,这群女人都是吓得赶紧跪下,同时又把手里的钱袋子高高举过头顶。
“贵人,您的钱我们不敢收,求您发发慈悲,放我们一条活路吧……”
院子里,一群女人跪在那儿,声音颤抖,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刘宇。
能拿出来这么多钱的人,怎么可能来和她们这种女人打桩儿?
很明显这人有别的目的!
所以这钱她们挣不了,如果非要拿,她们有可能送命!
“站起来!”
“贵人……”
“我说站起来!”
刘宇语气加重,一时间就连默啜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杀过人的人,他们身上会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气势,话本里称之为杀气。
而此时刘宇身上就带着这种气势,阴冷,暴戾,让人不由得害怕。
面对着刘宇的催促,这群女人也是战战兢兢地起身,战战兢兢地看着刘宇,眼神里都带着畏惧。
但刘宇则是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你们是卖家,我是买家,买卖不成仁义在,有什么好跪的?”
“贵人,奴家这等贱民,实在受不得贵人的恩赏,所以求贵人体谅……求您,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如果贵人不嫌弃,奴家愿意服侍贵人,奴家不要钱!”
这时,那个报价五个钱的女人大着胆子上前一步,眼里蒙着水雾,声音颤抖着说道。
这个女人在这群女人里属于年纪中等但颜值很高的,约莫二十四五岁,比刘宇都还要小些,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虽然脸上带着灰尘,衣服也破破烂烂脏兮兮的,但不可否认她确实有几分姿色。
“我不是来为难你们的,我只是想跟你们做笔生意而已!”
刘宇不为所动:“只不过我这人跟别人不一样,相比于那种事,我更乐意买别人的时间来陪我聊聊天!”
说着刘宇吩咐了一句:“去,到村里找些能坐的东西,请各位娘子坐下!”
娘子,在这个年代是男子对女子的普通称谓,而女子也可以称呼男子为郎君,这是很正式的称呼,并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听着刘宇客客气气的称呼,在场这些靠出卖身体苟活的女人都是一阵愕然。
这位贵人……如此客气的吗?
不多时,几个随从去而复返,他们在附近找了能坐的凳子或者大一些的石块儿之类的。
刘宇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娘子请坐!”
等到众人坐下,刘宇这才继续道:“各位娘子收了我的钱,那诸位今天可就是我的了!”
见众人不敢搭话,刘宇便直接问道:“冒昧问一下,这村里的男人呢?”
听到这话,一群女人蓦然神色一暗,纷纷低下了头,甚至有几个还低声抽泣起来。
多罗实在忍受不了这群女人哭哭啼啼的样子,忍不住催促:“你们这群妇人真是墨叽,我家老爷问话你们……”
“滚蛋!”
刘宇目不斜视,语气仍旧是那般平静。
“听不下去就滚蛋,滚远点!”
“老爷,我……”
多罗几时见过这样的刘宇,吓得他脸色都变了,正要告罪却是被默啜踢了他一脚。
默啜给了他一个眼神,领会到含义的多罗忙不迭地退到院子一个角落,再也不敢说话了。
此时多罗终于意识到他刚才有些蠢了,这村子里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这样。
否则若是主家的男人在,何至于这群妇人如此作贱自己才能求生?
但凡有一点儿活路,她们何至于把自己卖了!
刘宇看着被戳中了伤心事的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是因为打仗吗?”
“去年打仗,陛下征兵北上就征走了一大半,去的人都没有回来。
后来大乾的人打过来,县里说让我们与国共存亡,又把为数不多的人征去守城,基本上全死了。
为数不多活下来的,去年入冬前也都饿死了。
现在村子里,除了村口你们见到的那些老人和痴傻的,就剩下我们还有一些孩子了。”
回答刘宇话的还是那个要价最贵的女人,可能是出于收了钱就要办事的原则,她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眶大大方方地回答刘宇的问题。
刚才也有其他人想说话,但她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就让那几个人闭嘴了。
“我记得天佑皇帝在位的时候,像你们这种家里有人战死疆场的都会发放钱粮的吧?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此时许正大着胆子替刘宇问了一嘴。
闻言,那小妇人惨笑了一声:“贵人说的是哪一朝的事儿?
奴家长这么大,只见过官府伸手问百姓要粮要钱的,可没见过给我们这些底层贱民发钱的!”
“可是你们的种粮和土地不都还在吗?进村之前我看了,村外面的地都是打理过的,根本没荒啊!”
小妇人笑的更惨了:“贵人觉得那是我们的地?”
“有人强征你们的地?不对啊,现如今大周朝廷已经南迁了,大乾朝可是明令禁止,不允许强占百姓耕地的啊!”
此时就连默啜都坐不住了。
从去年到今年,老哥一直在为战后百姓的生活问题努力。
停止徭役,全国减赋,对部分地区免税,下雪前更是给不少地区送去了煤和炉子。
甚至老哥还打开各地仓库,将大周朝廷储存的,还没来得及带走的粮食无偿分发给百姓,还明令禁止各地官吏收购,侵占百姓土地。
可以说老哥真的在努力了,可是为什么今天看到的……
小妇人又擦了擦眼泪:“奴家知道换了朝廷,也知道换了新皇帝,可是贵人说的这些奴家全都不知道。
各位看到的,村外的那些土地现如今都是一位带兵的将军的,去年十月初他来我们村子的时候他说了,反正我们村子里也没什么能种地的人了,与其让地荒了还不如卖给他!”
陈宪眉头皱起:“所以你们卖了?”
“我们说了算吗?”
小妇人委屈巴巴地看着刘宇,眼泪不断地往外滚。
“我公爹不答应,和他理论,被他一刀就杀了……村里苟活下来那几个男人也都被他杀了,就剩下一些老的和我们……
你们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没胳膊的老人没,那两条胳膊也是被他砍了。
他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刁民,我们家男人上了战场和他们作对,他能留我们一命就已经是看在新皇帝的面子上了!”
小妇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进城去报官,可是官府根本不敢接。
那个县太爷倒还算个好人,他虽然没接这案子,却私下里给了我一贯钱,给我买了一些粮食还让人把我送了回来。
他跟我说那个将军来头很大,人家找找关系都能见到皇帝老爷,他是真管不了这事……
听到这话我也死心了,人家能认识皇帝,杀我们几个人算什么?
我心想那就算了吧!
再后来,我们想进城找些活计,好歹谋个生路,可是城里那些人一听我们是泷水村的谁都不敢要我们,我四下打听才知道是那个将军跟城里一些人打了招呼,大家都不敢得罪他,所以根本没人敢用我们!
没有土地,找些活做也找不来,家里还有孩子,贵人您说我们该怎么活?
我们不去卖我们能怎么办?”
小妇人拳头攥的绑紧,骨节都隐隐发白。
“可是我们去卖……
我们去卖他都不肯放过我们!
您知道吗,我们接到的第一批客人居然都是他的兵……那群人来打桩儿,完了直接就走根本就不给钱。
他们还说这算是我们给官府交的税,几个老人家去和他们理论,却被他们狠狠打了一顿,有一个当场就死了!”
“贵人,我不知道您和那个将军是什么关系,但是这场仗也不是我们想和你们打的,您有气也不该朝我们撒啊!
我们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你们真就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吗?”
小妇人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的。
此时她似乎什么也不怕了,她红着眼睛盯着刘宇,瘦弱的身体不断地在发抖,像是害怕,又像是气的。
听到这话,默啜他们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