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妖燃尽的灰烬被夜露浸成深灰，周遭的树影里再无半分异动。连最胆大的山鼠都缩在穴里不敢露头，仿佛那两人身周萦绕着无形的威压，连风都绕着走。时镜知往火堆里添了最后一捧松针，火星子在夜风中跳了跳，终是弱下去，只剩暗红的光贴着地面晃。
“我守上半夜。” 他将长剑横在膝头，玄色衣袍与夜色融成一片，只露双眼睛在火光余烬里亮着，“你且歇着，有事我叫你。”
苏翎芊没推拒，找了块背风的青石坐下，双腿盘起，指尖搭在膝头结成个简易的安神诀。她阖眼时，耳尖还能捕捉到时镜知擦拭剑鞘的轻响，以及远处偶尔掠过的兽嗥 —— 但那声音总在靠近三丈时陡然折转，显然是被某种无形的气场所慑。她唇角微扬，这奎狼山的精怪，倒比那穿人皮的狼妖识趣些。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眼时，天已泛出鱼肚白，却不是寻常的清朗。
浓重的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露出头顶诡异的血红 —— 像有人将整桶朱砂泼进了天幕，云层翻涌如沸，边缘泛着妖异的金芒，连透过松枝漏下的光都成了绛色，落在草叶上，像凝结的血珠。
时镜知不在青石边。
苏翎芊指尖微动，三指掐诀，灵力顺着指尖漫开，如投入静水的石子。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身侧三尺处，有一道熟悉的气息 —— 是时镜知的佩剑淬过的寒铁气，还有他惯用的凝神香味道，甚至能 “听” 到他握剑的指节微动的轻响。
但他不在那里。
就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琉璃，气息、动静都真切可触，却偏生被剥离在另一个维度。苏翎芊挑眉，这不是幻术 —— 幻术会扰乱五感，而此刻的 “分离”，更像空间被生生劈开了一道缝，她在这头，时镜知在那头。
有意思。
她指尖的诀印未散，能感觉到那道空间裂隙边缘，萦绕着淡淡的妖气 —— 与昨夜狼妖同源，却更沉、更烈，像淬了毒的冰。显然是幕后有人出手，故意将他们隔开。
以她的修为，要破这空间障眼法，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指尖凝起的金芒已在掌心流转，只消往前一推，那道无形的屏障便会如琉璃碎裂。
但她顿住了。
苏翎芊望着血红的天幕，又 “望” 向身侧那道看不见的身影 —— 时镜知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气息陡然绷紧，佩剑发出轻微的嗡鸣，显然在戒备。她忽然笑了，指尖的金芒悄然敛去。
急什么。
既然对方费了心思布下这局，总得让她瞧瞧，后面藏着的究竟是何等角色，又想演一出怎样的戏码。
灰雾像被无形的手推着，在苏翎芊眼前层层剥开。她依旧站在那片松林里，脚下的落叶却泛着陈旧的褐，连空气里的腥甜都比先前浓重几分 —— 分明还是这片山，却处处透着 “过去” 的滞涩。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已淡得几乎要融进雾里，像滴入水中的墨。这是被卷入了时空的残片，成了个只能看、不能碰的旁观者。
不远处的小径上，两个青衫书生正并肩走着。背竹筐的那个身形佝偻，正是昨夜那张人皮的原主模样，只是此刻脸上带着怯懦的笑，正被另一个高瘦书生推着往前走。
“王兄，听我的，走这条近路。” 高瘦书生拍着对方的肩，声音热络得过分，“你若绕远路，少说得多走三日，盘缠经得起这般耗？”
被称作王兄的书生果然迟疑了，摸了摸腰间瘪下去的钱袋，眉头皱成个疙瘩：“可…… 这奎狼山，镇上的人都说邪乎得很。”
“邪乎？那是他们没走过。” 高瘦书生嗤笑一声，往松林深处瞥了眼，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绿芒，“我前年来过，这山里清净得很，不过是些野畜生罢了。你若怕，我走前头护着你？”
王岛枚被 “盘缠” 二字戳中要害，终是咬了咬牙：“既贾兄走过，那便听你的。”
两人说着，竟径直往苏翎芊站的方向走来。竹筐擦着她的素衫过去，王岛枚的袖口扫过她的指尖 —— 没有触感，只有一阵透骨的凉，像摸到了冰。他们看不见她，眼里只有那条通往深渊的小径。
走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高瘦书生突然停了脚步，往身后瞥了眼，压低声音道：“王兄，你听没听到什么动静？”
王岛枚一愣，下意识回头：“什么动静？”
就在他转头的刹那，高瘦书生脸上的热络骤然撕碎。脖颈猛地拉长，青衫下的脊背拱起如狼，两排尖牙 “噌” 地刺破唇皮，泛着冷光的利爪直取王岛枚的后颈！
“噗嗤 ——”
鲜血喷溅在松针上，像绽开的红梅。王岛枚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脖子已被狠狠咬断，眼睛瞪得滚圆，还凝着最后的错愕。
高瘦书生 —— 不，是那狼妖 —— 甩了甩头上的血，绿眼里满是贪婪。它低下头，尖利的爪子在王岛枚颈间摸索片刻，竟顺着皮肉的纹理，硬生生将整张人皮剥了下来。血糊糊的皮肉粘在皮上，像张被浸了血的纸，被它拎在手里，另一只爪子拖着王岛枚的尸身，往松林深处钻去。
苏翎芊的目光跟着它穿过浓雾，眼前的景象猛地一换。
那是个隐蔽的山坳溶洞，洞口被藤蔓遮得严严实实，掀开却见里面黑得像口深井。洞壁上插着松脂火把，昏黄的光映出骇人的景象 —— 洞中央堆着座小山似的头骨，白森森的骨缝里还嵌着干涸的血渍，有些头骨的牙床里，竟还卡着半片没嚼烂的布帛。
七八只狼妖正围在火堆边，有的在撕扯一具新尸，有的在往人皮上抹某种粘稠的黑膏。方才那 “贾兄” 模样的狼妖拖着王岛枚的尸身进来，将那张还温热的人皮往地上一扔，低吼道：“新来的，皮子还算完整，给老三换上。”
角落里，一只缺了只耳的狼妖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拎起人皮，往自己身上套。那皮边缘的血还在往下滴，贴在它灰黑的狼毛上，粘得密不透风，看着令人作呕。
“上次那货郎皮快烂了，” 另一只狼妖啃着骨头，含糊不清地说，“昨日在山口瞅见个采药的，明日去把他‘请’来？”
“莫急。” 最里侧的狼妖开口了，声音比 其他狼妖沉哑几分，脖颈上戴着串骷髅项链，“山下最近多了些带剑的，听说是什么朝廷派来的官差，还有几个耍符的道士。咱们修为浅，不能下山硬碰，就在这山里守着，来一个剥一个，凑够百张皮，大王定有重赏。”
苏翎芊站在溶洞中央，看着那些狼妖将剥好的人皮一张张挂在洞壁上 —— 有书生的、货郎的、樵夫的，甚至还有个梳双丫髻的，看尺寸竟是个孩童。每张皮都被那黑膏抹得发亮，像被仔细 “保养” 过，等着被新的狼妖披上。
她终于明白，镇里人为何谈奎狼山色变。那些失踪的过路人，那些折在山里的官差术士，怕是都成了洞壁上的 “皮”。这些狼妖看似散乱，却早有章法 —— 知道避强就弱，专挑独行的旅人下手；懂得用 “盘缠”“近路” 诱骗，专拣人心的软肋戳；甚至会 “保养” 人皮，让伪装更逼真。
灵智已开，还懂得筹谋，这便不是寻常妖物了。
洞外忽然传来狼嚎，火把的光猛地晃了晃。狼妖们瞬间绷紧了身子，那戴骷髅项链的狼妖低喝：“怎么了？”
洞口的狼妖钻进来，爪子上拎着张破烂的货郎皮，晦气地啐了口：“那货郎皮被个老道识破了，打了场硬仗才逃回来，皮都被符纸烧烂了。”
众狼妖顿时发出不满的低吼，却没人敢说要下山报复。
就在这时，火把突然 “噼啪” 炸了个火星。
眼前的景象像被打碎的镜子，溶洞、狼妖、头骨堆瞬间扭曲、消散，灰雾再次涌来，将苏翎芊裹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