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战的惨败，如同一场冰冷的宇宙之雨，浇熄了“伊甸”内部刚刚因联合指挥部成立而燃起的些许乐观。指挥中心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冻结声音。主屏幕上，那片吞噬了数艘精锐战舰和前哨站的“纳米灰蛊云”，依旧在不紧不慢地移动着，仿佛一个吃饱了的、冷漠的掠食者，正在悠闲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奥格斯格将军脸色铁青，那双曾指挥千军万马、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手，此刻却紧紧攥着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猛地一拳砸在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打破了死寂。
“操！这他妈算什么打法！老子的兵，连敌人的毛都没摸到，就这么……没了？！”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力与愤怒。对于一位习惯了真刀真枪、用炮火和钢铁决定胜负的老将来说，这种无声无息的消亡，比战死沙场更令人难以接受。
赵岩默默地将一份刚刚统计出来的损失报告递到林启面前，声音低沉：“初步统计，损失‘游隼级’突击舰四艘，‘哨兵级’护卫舰一艘。船员……共计三百七十五人，全部……失踪。”
“失踪”这个词，用在这里显得如此苍白和残酷。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是失踪，而是被从物理层面上彻底抹除了。
林启接过数据板，目光扫过那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和舰船名称，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怀着希望来到“伊甸”的战士。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处的熵核传来一阵阵微弱而冰凉的悸动，仿佛也在为这无法理解的消亡而哀鸣。
“记录下所有数据，尤其是能量武器攻击时，灰蛊云的反应细节和衰减速率。”林启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冷静，“艾莉，将所有这些数据，最高优先级同步给李斯特将军的技术研发与战略分析中心。”
【指令已执行。数据流已建立。】艾莉的回应立刻响起。
很快，技术研发中心的首席分析官，一位来自原联邦科学院的、以严谨和冷静着称的老教授，出现在了通讯屏幕上。他的脸色同样难看，眉头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林总指挥，各位，”老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沉重，“初步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情况……非常不乐观。”
他调出了一系列复杂的数据模型和能量频谱图。
“我们暂时将这种敌人命名为‘肃正协议-纳米分解单位’，简称‘灰蛊’。其基础单位极其微小，可能处于量子尺度，并且表现出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集体智能’和‘物理规则适应性’。”
“具体来说，”老教授放大了能量武器攻击时的画面，“高能激光和离子束确实能对它们造成伤害，原理是通过瞬间的超高能量，破坏其个体单位之间的联结或信息传递。但是，效率太低下了！”
他指着光谱分析图：“大家看，能量束在穿透灰蛊云时，其强度呈指数级衰减。这意味着，要彻底清除一片规模如我们刚才所见的灰蛊云，可能需要集中我们目前所有舰队能量主炮的数十次、甚至上百次齐射，才能勉强做到。而这期间，它还在不断移动、扩散，甚至可能……学习和适应。”
“学习和适应？”岩叔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脸色更加难看。
“是的，”老教授凝重地点头，“我们对比了攻击初期和后期的数据，发现灰蛊云对能量武器的‘抗性’有微弱的提升。虽然幅度很小，但这趋势非常可怕。它似乎在分析我们攻击的模式，并优化自身的结构来抵抗。”
这番话让指挥中心内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度。一个无法被常规武器有效杀伤，甚至还能在战斗中学习的敌人？这简直是所有军事指挥官的噩梦！
“那其他攻击方式呢？”一位自由之翼的参谋急切地问道，“动能武器？导弹？甚至是……实弹火炮？”
老教授摇了摇头，调出了导弹攻击失败的画面。“动能武器，无论是导弹还是电磁炮弹，在接触灰蛊云的瞬间，其物质结构就会被分解、同化。这不仅仅是摧毁，更像是……被‘消化’了。它们成为了灰蛊云自我复制的养料。我们攻击得越猛烈，它可能变得越强大。”
“物理撞击呢？用舰船撞过去！”奥格斯格不甘心地低吼。
“将军，结果不会有区别。”老教授叹了口气，“舰船同样是物质构成的。撞击的结果，只会是我们的舰船被分解，成为它的一部分。这无异于自杀式攻击，而且收效甚微。”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玩意慢慢扩散，把整个星系，乃至整个宇宙都吃掉吗？！”另一位星带代表忍不住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
指挥中心内再次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林启，投向了这位一次次带领他们创造奇迹的“垃圾匠”。
林启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主屏幕前，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屏幕上那片缓慢移动的灰色死亡。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要穿透这表象，看清其背后那冰冷无情的运行逻辑。
“教授，”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刚才提到，‘物理规则适应性’。这是不是意味着，这种‘灰蛊’，它并非完全免疫攻击，而是……它在某种程度上，‘定义’或‘适应’了它所在区域的物理规则？”
老教授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您的这个想法……非常大胆，但也切中了要害！从现有数据推断，很有可能！它似乎能创造一个微小的、利于它自身存在的物理环境，我们的常规武器是基于我们宇宙的物理规则，所以在它的‘领域’内，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无效化！”
“那么，”林启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脸上写着焦虑和期盼的人，“如果我们无法在我们的规则里战胜它，我们能不能……把它拉到我们的规则里？或者，找到一种它无法适应、无法理解的攻击方式？”
“比如？”奥格斯格急切地问。
林启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指挥中心的墙壁，看到了那深埋于“伊甸”核心的、来自黄金时代的庞大数据库。
“比如，信息攻击。它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而是一种‘存在状态’的描述。如果‘灰蛊’是一个拥有集体智能的系统，那么它是否也存在被‘病毒’入侵的可能？”
“或者，”林启的声音变得更加悠远，“利用熵核的原理。它降低熵增，使物质回归有序。而‘灰蛊’的分解同化，是极致的熵增现象。这本质上是两种相反法则的碰撞。”
“再或者……”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大胆的猜想，“我们能否暂时性地、局部地……修改物理常数？”
“修改物理常数？！”老教授失声惊呼，这想法简直疯狂到了极点！“这……这理论上是黄金时代最前沿的领域，但也仅仅是理论！而且极度危险，稍有不慎，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料的时空灾难！”
“但我们还有选择吗？”林启反问道，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在常规道路上，我们已经看到了尽头。敌人用我们无法理解的规则攻击我们，如果我们还固守在旧的思维里，结局只有灭亡。”
他指向屏幕上的“灰蛊云”：“它对我们而言是‘异常’，是‘病毒’。那么，对付病毒，有时就需要非常规的‘抗生素’，甚至是……‘基因武器’。”
林启的话，如同在黑暗的房间里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虽然光线摇曳，方向未明，但至少，它照亮了前方的一小片区域，指明了可能存在的、通往生路的岔道。
“李斯特将军，教授，”林启看向通讯屏幕，语气斩钉截铁，“集中所有力量，沿着这三个方向进行研究！信息层面、熵核层面、规则层面！我们需要理论突破，更需要能够转化为实战武器的方案！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
“是！林总指挥！”屏幕那头的李斯特将军和老教授同时肃然应命。他们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一种面对绝境时，被激发了全部潜能的研究者的光芒。
命令下达，庞大的技术机器开始围绕新的方向超负荷运转。无数科学家、工程师投入了这场与时间赛跑的智力竞赛中。
然而，就在“伊甸”全力寻找破局之法时，坏消息再次传来。
监测部门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报告！‘虚无之痕’再次出现高能量反应！又有一片‘灰蛊云’分离出来！方向……方向是b-72资源星系！那里有我们三个重要的采矿前哨和超过五万平民！！”
敌人的攻击，并未停歇。黑暗，正在加速蔓延。
技术的困境尚未解开，生存的压力已如山般压下。留给“伊甸”和新生的联合指挥部的时间，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