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驾穿过南天门,重新驶入那熟悉而又令人不自觉屏息的、属于九重天的规整云道。翼渺洲残留于衣袂间的草木清气与自由的风,仿佛在进入南天门的瞬间,便被某种无形的秩序之力悄然涤去,只余下天宫特有的、混合着檀香、冷玉与浓郁灵气的肃穆味道。
润玉望着窗外迅速接近、越来越清晰的层层宫阙,脸上在翼渺洲时那份全然放松的鲜活笑意渐渐敛去,恢复了平日温润却隐含距离的仪态。只是细看之下,那双眼眸深处,似乎比离开前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沉静与开阔。凤罂亦恢复了紫方云宫内特有的、那份沉静内敛、近乎无波无澜的神情,只是周身气场比往日更显沉稳几分。
两人并未先回住处,而是径直前往紫方云宫正殿复命。
殿内,天后荼姚高坐凤位,一如既往的华贵威严。令人稍感意外的是,天帝太微今日竟也在座。他身着玄金帝袍,姿态随意地靠坐在荼姚身侧的另一张宝座上,单手支颐,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殿门方向,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自有一股深不可测的帝王威仪笼罩全场。两位至尊同在,使得殿内气氛比平日更加凝重肃穆。
凤罂与润玉并肩入殿,依礼下拜。
“儿臣\/凤罂,参见父帝\/天帝陛下,母神\/天后娘娘。” 声音整齐划一,姿态无可挑剔。
“平身。”太微的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喜怒。
荼姚则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关切与威严的笑意:“一路辛苦。玉儿,罂儿,翼渺洲一行可还顺利?”
润玉上前半步,微微垂首,声音清润温和,清晰地回荡在殿中:“回禀父帝、母神,儿臣奉母神之命前往翼渺洲,恭贺鸟族喜得贵女,并呈上母神赏赐。鸟族族长凤凛及其夫人感激涕零,深感天恩浩荡,特托儿臣转达对父帝、母神最诚挚的谢意与忠诚。” 他言语得体,既突出了天后的恩典,也兼顾了天帝的威仪,将鸟族的感激置于对天界的整体尊崇之下,分寸拿捏得极好。
他略作停顿,继续道:“凤凛族长亦言,鸟族上下,必当恪尽职守,永镇南天,以报天恩。” 这话既是表忠心,也隐隐点出了鸟族的重要地位。
太微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润玉身上,带着审视:“看来玉儿此番出行,颇有所获。鸟族近日景象如何?”
“回父帝,”润玉态度恭谨,“翼渺洲在凤凛族长治理下,百族安居,生机盎然,灵气充沛。儿臣随凤罂表弟略作游览,见其地域广博,物产丰饶,足见族长经营有方,实乃天界南方屏障之幸。” 他并未过多描绘细节,只从大局肯定鸟族的治理与作用,既展现了眼光,又避开了可能涉及具体势力评判的敏感处。
凤罂静立一旁,垂眸敛目,仿佛只是润玉话语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只有在提及自己名字时,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荼姚对润玉的回话显然颇为满意,脸上笑意加深:“玉儿果然长大了,办事稳妥,言辞得体。看来此番让你出去历练一番,是对的。” 她这话既是夸奖润玉,也是向太微展示自己“教导有方”。
太微不置可否,目光转而投向一直沉默的凤罂:“凤罂。”
“臣在。”凤罂应声,上前半步,姿态恭顺。
“回翼渺洲省亲,见到幼妹,感觉如何?”太微的问题听起来像是寻常长辈的关怀,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让这问题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凤罂心头微凛,面色却无变化,依旧平稳答道:“回陛下,臣见父母康健,小妹穗禾平安降生,心甚慰之。父母亦再三叮嘱臣,定要恪尽职守,尽心侍奉娘娘,勤勉修行,不负天恩与族望。” 他将重点从个人感受,完全转移到了对天后的忠诚与自身职责上,回答得滴水不漏。
太微看了他片刻,似乎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嗯,是个懂事的孩子。鸟族有后,亦是天界之福。你与玉儿既已归来,便好生休息,课业亦不可松懈。”
“是,谢陛下\/父帝关怀。”两人齐声应道。
“都退下吧。”荼姚挥了挥手,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一圈,尤其在凤罂低垂的眼帘上停留了一瞬,方才收回。
“儿臣\/臣告退。”
退出紫方云宫正殿,直到走出很远,穿过几重宫阙回廊,周遭只剩下巡逻的天兵与偶尔低头匆匆走过的仙侍,那股无形的威压才似乎稍稍散去。
润玉轻轻舒了口气,侧头看向身侧的凤罂,低声道:“方才……”他想说父帝似乎格外关注阿罂,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或许是自己的错觉。
凤罂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无波:“天帝陛下统御六界,对各方势力有所关注,是常态。” 他顿了顿,补充道,“殿下今日应答甚好。”
听到“殿下”这个称呼,润玉眼神黯了黯,知道回到了天宫,一切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但凤罂随后那句低声的“润玉哥哥,回去好好休息”,又让他心头一暖。阿罂总是这样,在规则允许的缝隙里,给他一丝真实的温度。
两人在通往各自宫殿的分岔路口停下。
“我先回去了,阿罂。”润玉看着凤罂,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翼渺洲朝夕相处的半月,像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梦,此刻梦醒,虽有不舍,但心中那份亲近与安定的感觉,却更加清晰。
“嗯。”凤罂颔首,“明日老时辰,演武场。”
“好。”润玉脸上露出清浅的笑意,转身朝着自己宫殿的方向走去。
凤罂站在原地,看着润玉的背影消失在蜿蜒的回廊尽头,方才转身,走向自己那间虽然精致、却始终缺乏真正暖意的偏殿。
殿内一切如旧,干净整洁,却也冰冷空旷。唯有窗边玉瓶中几枝新换的、来自翼渺洲的星纹兰,散发着熟悉的淡淡冷香,提醒着不久前的那次归乡。
他挥手启动殿内常设的隔音与防窥探结界,走到榻边坐下,并未立刻休息,而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母亲塞给他的那枚储物戒指。神识探入,里面果然不仅有一些翼渺洲特有的灵石、灵植,还有几套用料上乘、绣纹低调的常服,一些记录着鸟族古老见闻与术法的玉简,甚至有几瓶标注着“凝神”、“疗伤”的丹药。
父母的爱护,总是这般沉默而细致。
【系统(似乎休息够了,声音恢复了那欠欠的调子):哟,回来啦?感受如何?从自由自在的“阿罂”变回规规矩矩的“凤罂少主”,是不是有种……戴上紧箍咒的感觉?】
凤罂没理会它的调侃,只是将戒指妥善收好。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永恒璀璨却冰冷的星河,以及星河下连绵起伏、象征着无上权力与重重规则的天宫殿宇。
翼渺洲的星空,灵动自由。天界的星空,恒定肃穆。
而他和润玉,便生活在这片恒定肃穆的星空之下。
“紧箍咒从未摘下过。”凤罂在心中淡漠地回应系统,“只是出去透了透气,看清了些东西罢了。”
看清了润玉在自然中真正的欢愉,看清了父母眼中深藏的关切与隐忧,也看清了自己肩头无法卸下的责任与这盘棋局的复杂。
短暂的放松已然结束。接下来的路,仍需步步为营。
他抬手,指尖一缕金色灵力涌出,在空中勾勒出几个玄奥的符文,迅速没入四周结界,使其更加稳固。然后,他褪下外袍,盘膝坐于榻上,开始例行晚课调息。
夜色渐深,紫方云宫乃至整个九重天都渐渐安静下来。唯有巡夜天兵规律走过的脚步声,以及那永恒流转的星河,见证着又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然而,在这平静之下,因翼渺洲之行带回的细微变化,以及天帝今日那意味深长的一瞥,都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悄然荡开涟漪,预示着未来的波澜。凤罂沉入修炼之境,灵台清明,将一切思绪沉淀。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