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诩罂的伤势在雪莲药力与本命蛊的双重作用下,以惊人的速度好转。不过旬日,他已能自行下地缓步行走,只是背后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仍需小心将养,不能妄动内力。
然而,他很快便发现,伤愈之后,宫远徵非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像是某种被惊扰后更加警惕的守护兽,将他看得更紧了。
那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细细密密地缠绕在他周身。无论田诩罂是在书房翻阅后山带回的紫荆树样本记录,还是在庭院中缓步走动活络筋骨,总能感觉到一道专注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若回头,便会撞进宫远徵那双幽深的眼眸里,少年或是立刻低头摆弄手中的药瓶,或是故作镇定地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但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却泄露了并非全然平静的心绪。
起初,田诩罂只当他是被自己重伤吓到,心有余悸。但渐渐的,他察觉出些许不同。
宫远徵不再像幼时那般,总是直白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腰,嚷嚷着“罂哥哥不许走”。如今的少年,身量早已超过他,行动间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克制。
他会默不作声地跟在田诩罂身后半步的距离,在他想要抬手取高处书卷时,先一步稳稳取下递到他手中;会在田诩罂于案前坐得稍久,微微蹙眉时,立刻递上一杯温度恰好的参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背,留下转瞬即逝的温热;会在夜风起时,不动声色地挪动位置,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风口。
这些举动,细致入微,远超寻常兄弟间的关怀。它们像藤蔓悄然生长的触须,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带着一种固执的、不容拒绝的温柔。
这日午后,阳光暖融。田诩罂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身上盖着宫远徵强硬披上来的薄毯。他其实并未睡着,能感觉到宫远徵就坐在榻边的脚凳上,许久没有动静。
忽然,一缕极轻的、带着药草清苦气息的呼吸靠近。田诩罂没有睁眼,保持着均匀的呼吸。他感觉到少年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他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那指尖停留的时间,远超正常整理仪容的范畴,带着流连忘返的意味,最终缓缓收回。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静谧而黏稠的氛围。
又一日,宫远徵在替他更换后背伤处的药膏时,动作熟练而轻柔。敷完药,他却并未立刻替田诩罂拉上衣衫,而是盯着那依旧狰狞的伤口疤痕,声音低哑地开口:“还疼吗?”
田诩罂淡淡道:“好多了。”
宫远徵却像是没听到,自顾自地继续说,声音里压抑着某种翻滚的情绪:“那天……看你流了那么多血,我这里……”他抓起田诩罂的手,不由分说地按在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疼得快要裂开了。”
掌心下,是少年强劲而紊乱的心跳,咚咚咚,如同擂鼓,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那热度,那力度,烫得田诩罂指尖微蜷。
他抬起眼,对上宫远徵的目光。那双眼眸不再仅仅是依赖,里面翻涌着更复杂、更浓烈的东西——是后怕,是心疼,是一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占有欲,以及……一种连少年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深埋的情愫。
田诩罂沉默着,没有立刻抽回手。他并非懵懂无知,前世今生,他见过太多欲望与情感。宫远徵这份日益逾矩的“依赖”,早已变了味道。
宫远徵见他沉默,胆子似乎大了一些。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试探:“罂哥哥……你能不能……只看着我一个人?只让我一个人……这样照顾你?”
他的气息拂在田诩罂颈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田诩罂眸光微动,终于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拉好了衣衫。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平静地看向窗外,语气听不出喜怒:“远徵,你长大了。”
宫远徵眼底的光亮因他抽手的动作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黯淡了一瞬,但随即又执拗地燃起。他紧抿着唇,不再说话,只是那目光,依旧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牢牢地缠绕在田诩罂身上,无声地宣告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执着。
藤蔓无声,却已悄然成笼。田诩罂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而他,需要好好思量,该如何应对这份日益沉重、且已然变质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