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徵在地上瘫坐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剧烈的心跳才渐渐平复,虚脱的四肢也恢复了些许力气。然而,他并没有立刻起身,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床榻上沉睡的田诩罂身上。
一种极其复杂、甚至堪称悖逆常理的情绪,在他心底隐秘地滋生、蔓延——他竟然在……欢喜。
欢喜于罂哥哥是那万中无一的“阴阳同体”之相。
这个惊世骇俗的秘密,如同最灼热的烙印,深深刻入他的灵魂。这让他觉得,罂哥哥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是真正游离于世俗定义之外的、独一无二的存在。这份独特,仿佛一道无形的锁链,将他与罂哥哥捆绑得更加紧密,也让他内心深处那股偏执的占有欲,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支点。罂哥哥有着他从未想象过的另一面,这让他感到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
他回想起表妹田芷溪曾无意中提起过,苗疆蛊术玄奥精深,但真正能登峰造极者,自古以来似乎多为女子,因其体质更易与某些阴柔蛊虫产生共鸣,感知天地间精微能量。而作为男子的田诩罂,年仅十二岁时,其蛊术造诣便已与苗疆公认的圣女师傅比肩,那位圣女可是苗疆百年不遇的蛊术第一人。
当时他只觉罂哥哥天赋异禀,如今看来……这惊才绝艳的背后,或许正与这“阴阳同体”的先天根基息息相关。罂哥哥拥有着完整的、平衡的阴阳双体,这或许正是他能超越常理,在蛊术一途上达到如此骇人境界的根本原因!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那股隐秘的欢喜更添了几分。他的罂哥哥,本就该是如此不凡。
他撑着墙壁站起身,首先走到床边,再次仔细地为田诩罂把脉。指尖下的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内息流转间,似乎隐隐带着一种奇特的韧性,那并非纯粹的内力,更像是一种深沉的生命本源在缓慢复苏,想必是内力与本命蛊共同作用的结果。他稍稍安心,麻沸散的药效还未完全过去,人依旧沉睡着,只是眉头因伤痛而微微蹙着。
他仔细地为田诩罂掖好被角,确保不会着凉,这才直起身,对着门外沉声道:“金蒙。”
金蒙应声而入,目光快速扫过床上安睡的田诩罂,见情况稳定,心下稍安。
“去徵宫,将罂哥哥常穿的几件宽松舒适的常服取来,要料子最软的那几件。”宫远徵吩咐道,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
“是,徵公子。”金蒙领命,立刻转身去办。
“金复,”宫远徵又唤道,“打盆温水来,再拿条干净巾帕。”
很快,温水备好。宫远徵走到盆架前,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自己——脸上、脖颈、衣襟上遍布已经半干涸的暗红色血渍,那是罂哥哥的血。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拿起巾帕,浸湿,用力地擦拭起来。水温正好,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点点洗去那些刺目的痕迹,也像是在洗刷他心中的惊悸。他换下身上沾染血污的外袍,随手丢在一旁。
收拾停当,虽然眼底的青黑和疲惫无法立刻消除,但他整个人看起来总算清爽了些,只是那股沉郁冰冷的气场,比以往更甚,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因窥见独属于他的秘密而燃起的幽光。
他推开医馆的门,走了出去。宫尚角果然还守在外面,负手而立,身影在廊下的灯火中显得挺拔而冷峻。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宫远徵。
“他怎么样?”宫尚角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的关切。
“碎片已取出,伤口缝合,血止住了。内力与本命蛊护住了心脉,暂无性命之忧,但失血过多,肺腑受损,需静养一段时日。”宫远徵言简意赅地汇报,刻意忽略了某些细节。
宫尚角微微颔首,悬着的心放下大半,随即道:“湖心亭我已命人彻底封锁,上官浅暂时软禁在其院落。侍卫检查了打碎的粥碗残骸和锅中剩余的药粥,”他顿了顿,看向宫远徵,“验明,无毒。”
宫远徵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无毒?怎么可能!我看了那药方,分明是……”他急切地想要争辩。
宫尚角抬手,打断了他:“药方我已知晓。但粥里,确实没有检测出你所说的混合毒性。或许,她还没来得及下最后的药引,又或许……”宫尚角眼神深邃,“她此举,本意并非下毒,而是另有图谋,那碗粥,或许本身就是一个试探,或者一个……幌子。”
宫远徵愣住了。如果粥里无毒,那他情急之下打出暗器阻止,罂哥哥为他挡下碎片重伤……这一切,难道是一场误会?一场被利用的误会?这个念头让他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但随即又被另一种情绪覆盖——无论如何,他窥见了罂哥哥最深的秘密,这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然不同。
“那她取那些药材作甚?”宫远徵不甘心地追问,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这正是需要查清的。”宫尚角语气冰冷,“那些药材的用途,她与云为衫之间的联系,她们到底想做什么。远徵,”他看向弟弟,目光带着审视与提醒,“我知道你担心诩罂,但越是此时,越需冷静。愤怒和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宫远徵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明白宫尚角的意思,但一想到罂哥哥苍白的面容和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以及那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他就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这份秘密既让他欣喜,也让他更加警惕,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罂哥哥分毫。
“我知道。”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我会查清楚。”他抬头,目光与宫尚角对视,里面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与执拗,更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守护私有物般的火焰,“在罂哥哥醒来之前,谁也别想动他。上官浅……还有云为衫,她们一个都跑不了!”
夜色深沉,医馆内的田诩罂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着,浑然不知自己最深的秘密已被最在意的人窥见。而医馆外的宫门,暗流并未因这场意外的流血而平息,反而因宫远徵心中那悄然变质的守护欲,变得更加汹涌难测。真相,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