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徵是在一阵熟悉的、清冽中带着淡淡药草香的的气息中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却先一步感知到了安心。他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沿边小憩的田诩罂。
晨光微熹,透过窗棂洒在田诩罂侧着的脸庞上,勾勒出他俊美却难掩疲惫的轮廓。他甚至连那身墨蓝色的苗服都未曾换下,发辫间的银饰在晨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只是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自觉地微微蹙着,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宫远徵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蔓延开来。他想起自己昨夜的疯狂与算计,想起罂哥哥定然是接到响箭后便不顾一切地赶回,甚至可能彻夜未眠地守在这里……一股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他只想让罂哥哥回来,只想重新获得那份独一无二的关注,却没想到会让罂哥哥如此劳累和担忧。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田诩罂的脸颊。那触感微凉,却让他感到无比的真实与心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收回的瞬间,田诩罂浓密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倏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曜石般的凤眸初醒时还带着一丝朦胧,但在看清宫远徵清醒的面容后,瞬间恢复了清明,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以及毫不掩饰的关切。
“醒了?”田诩罂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他直起身,动作自然地反手握住宫远徵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探了探他的脉息,感觉比昨夜平稳有力了许多,心下稍安。“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
宫远徵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不疼了。”他看着田诩罂,眼神里带着心虚和依赖,“罂哥哥,你……一直守在这里?”
田诩罂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随即扬声道:“金蒙。”
一直守在门外的金蒙应声而入,手里端着温热的药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
田诩罂接过托盘,挥退了金蒙。他亲自试了试药粥的温度,然后舀起一勺,递到宫远徵唇边:“先吃点东西,你身子虚,需要补充元气。”
宫远徵看着田诩罂的动作,眼圈微微泛红。他乖顺地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将田诩罂喂到嘴边的药粥和小菜吃完,整个过程异常安静配合,与平日那个乖张挑剔的徵宫之主判若两人。
用完膳,田诩罂将碗碟放到一旁,却没有立刻离开。他重新在床边坐下,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直视着宫远徵。
“远徵,”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我们谈谈。”
宫远徵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不敢与田诩罂对视。
“昨夜之事,我已查明。刺客武功并非绝顶,以你的能力,本不该受伤,更不该让她逃脱。”田诩罂的语气没有质问,只有陈述事实的冷静,“你肩上的伤,是你故意卖的破绽。那枚响箭,也是你刻意拉响的。对吗?”
宫远徵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嘴唇翕动,想要否认,却在田诩罂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下,溃不成军。他攥紧了被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田诩罂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宫远徵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用力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它们掉落,声音带着哽咽和压抑不住的委屈:“因为……因为你都不理我了!你每天都去后山,眼里只有那些树,只有那个结界!回来也只是匆匆看我一眼……罂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远徵不重要了?是不是讨厌远徵了?”
他终于将积压在心底的恐慌和不安吼了出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亮出了最柔软的腹部,等待着审判。
田诩罂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因他任性妄动而产生的愠怒也消散了,只剩下满满的心疼与自责。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宫远徵眼角溢出的泪珠,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傻话。”田诩罂叹息一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与郑重,“远徵,你听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更重要。”
宫远徵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
“后山结界关乎宫门存续,我必须去处理。但这不代表我忽略了你。”田诩罂继续道,目光沉静而坚定,“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察觉到你的不安。我向你保证,以后无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陪你,绝不会再让你有被冷落的感觉。”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告诫:“但是,远徵,你要记住。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不该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你若受伤,痛的是你,而最痛的是我。你若因此出了什么意外,你让罂哥哥如何自处?”
宫远徵听着田诩罂的话语,从最初的承诺到最后的告诫,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他的心坎上。他才知道,自己愚蠢的行为,不仅没能换来想要的关注,反而让罂哥哥更加担忧和心痛。
“对不起,罂哥哥……”他再也忍不住,扑进田诩罂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带着冷冽银饰和温暖药香的衣襟里,哽咽着道歉,“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了……你别生气,别不要我……”
田诩罂任由他抱着,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我没有生气,也不会不要你。”他的声音低沉而可靠,“只是希望你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索取关注,而是让自己变得更好,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对你放心,都为你骄傲。”
宫远徵在田诩罂怀里用力点头,将他的话深深镌刻在心里。
这一次的开诚布公,驱散了两人之间因忙碌和不安而产生的隔阂。阳光彻底照亮了寝殿,也仿佛照进了宫远徵曾经阴霾笼罩的心底。他知道,他的罂哥哥没有走远,一直都在,只是换了一种更沉稳、更值得信赖的方式在守护着他。
而与此同时,在后山月宫,月公子看着昏迷中仍蹙着眉头的云雀,陷入了沉思。宫门前山的这场风波,似乎远比他想象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