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田诩罂依例前往羽宫,向执刃宫鸿羽汇报角宫与徵宫近期的各项事务,尤其是宫尚角离开后,两宫的运转情况及宫朗角、宫远徵的学业进度。他条理清晰,言简意赅,将繁杂的事务梳理得井井有条。
宫鸿羽端坐于上,听着田诩罂沉稳的汇报,眼中不时闪过赞许之色。这个半年前才归宗的侄子,展现出的能力与心性,远超出他的预期。不仅稳住了徵宫,将远徵那孩子照顾得日渐开朗,连带朗角也教导得颇有章法,如今代理角宫事务亦是滴水不漏。
“辛苦你了,诩罂。”听完汇报,宫鸿羽语气温和,“尚角不在,角宫和徵宫多亏有你操持。朗角和远徵,也都比以往活泼了些,我很欣慰。”
“分内之事,执刃过誉。”田诩罂微微躬身,态度恭谨却并不卑微。
从执刃殿出来,田诩罂沿着回廊缓步向外走去。羽宫的建筑风格较角宫、徵宫更为宏阔轩昂,却也透着一股森严之气。行至一处连接花园的月洞门时,他迎面遇上了一行人。
为首是一位被侍女搀扶着的女子。她身着素雅的浅紫色宫装,外罩一件月白软烟罗披风,身形纤细柔弱,步履略显迟缓。云鬓微松,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面容清丽绝伦,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憔悴与哀愁,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轻郁,仿佛枝头承载了过多霜露的花朵,令人见之生怜。
田诩罂立刻认出,这应是执刃夫人,宫子羽的生母——兰夫人。他停下脚步,侧身让至廊边,微微垂首,以示敬意。
兰夫人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近前才注意到田诩罂。当她抬起那双氤氲着水汽、带着几分迷离的美眸看向田诩罂时,眼中明显掠过一丝惊诧。
眼前的少年,身姿挺拔,容颜俊美近乎妖异,与她平日在这宫门中所见的任何男子都截然不同。那一身墨蓝色的苗疆服饰,以五彩丝线绣着繁复神秘的图腾,在素雅的羽宫回廊中,显得格外鲜明夺目。满头的银饰小辫精致非凡,额间宝石抹额、颈项银龙项圈、腕间雕花银镯……每一件都散发着异域的风情与冷冽的光华。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像宫门子弟那般或肃杀或拘谨,反而有种超然物外的平静与神秘,仿佛从一幅瑰丽的秘境画卷中走出的人物。
兰夫人久居深宫,所见多是规矩刻板之人,何曾见过如此风采?一时间,竟有些怔住了,连眼底的哀愁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艳冲淡了几分。
田诩罂适时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磬,打破了短暂的寂静:“角宫田诩罂,见过兰夫人。”
兰夫人这才回过神,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极淡的、礼节性的笑意,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原来是田公子,不必多礼。”她早已听闻这位新归宗的角宫二公子与众不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双方见礼后,田诩罂本欲告辞离去,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兰夫人虽在微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周身萦绕着一股极其低落、甚至可说是了无生趣的气息。她眼神空茫,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呼吸也略显浅促。结合前世的知识与今生对药理的了解,田诩罂几乎立刻判断出,这位兰夫人恐怕深陷于一种极深的忧郁之中,情况不容乐观。
他心中微微一动,生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这位夫人看起来如此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斟酌着词语,想询问一句是否身体不适,或是是否需要请月长老来看看。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一个稚嫩欢快的声音便由远及近地传来:
“娘亲!娘亲!”
只见一个穿着锦缎小袍、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像个小炮仗似的从花园里飞奔而来,脸蛋红扑扑的,额上还带着汗珠,正是宫子羽。他一把扑到兰夫人腿边,紧紧抱住,仰起小脸,满是依赖和欢喜:“娘亲,你看我抓到的蝴蝶!漂亮吗?”
他献宝似的举起一只小小的、翅膀有些残破的蝴蝶。
兰夫人被儿子这一扑,身形微微晃了晃,旁边的侍女赶紧扶稳。她低头看着宫子羽,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爱,有怜惜,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无奈。她伸出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轻轻摸了摸宫子羽的头,声音愈发轻柔,却带着一种力不从心的虚浮:“子羽,跑慢些,当心摔着。”
宫子羽却浑然不觉,依旧兴奋地举着蝴蝶:“娘亲,我们把它养起来好不好?”
田诩罂看着这一幕,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此刻,显然不是交谈的时机。他再次对着兰夫人微微颔首:“夫人既有小公子相伴,诩罂便不打扰了,告辞。”
兰夫人抬起眼,对他又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目光便又落回儿子身上,那眼神空洞而哀伤,仿佛透过儿子,看到了某些无法触及的远方。
田诩罂转身离去,墨蓝色的衣摆划过一道弧线。走出几步,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只见廊下,兰夫人正被宫子羽拉着,慢慢走向花园深处,那纤细的背影在偌大的羽宫中,显得格外孤单寂寥。
他心中那份担忧并未散去。这位兰夫人,就像一株缺乏阳光雨露的幽兰,在这宫门深院中,正悄然凋零。而他能做的,似乎也极为有限。只是这次偶遇,和兰夫人眼中那瞬间的惊艳与深藏的哀愁,却在他心中留下了一抹淡淡的痕迹。这宫门之内,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