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夕阳下无声的握手之后,林玄与沐雪之间,似乎多了一层无需言说的默契。他不再抗拒治疗,尽管每一次药力化开、星力梳理带来的痛楚依旧刻骨,但他开始学着忍受,甚至主动去“观察”那痛苦之下,经脉深处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生机流转。
沐雪的守护,也变得更加细致入微。她依旧清冷少言,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落在林玄身上时,会不自觉地柔和几分。她会在他因疼痛而眉头紧锁时,不动声色地调整星力输出的频率与强度;会在他喝完苦涩的药汁后,默默递上一颗星瑶摘来的、清甜解苦的“星露莓”;会在深夜他辗转难眠时,坐在不远处的青石上,对着古树与星空,吹奏一曲空灵而寂寥的、不知名的星宫小调。那箫声如泣如诉,并不激昂,却仿佛能抚平灵魂的褶皱,让林玄焦躁不安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这一夜,月华如水,透过古树的枝叶,在圣所地面洒下斑驳的银辉。林玄在“星源温床”中睡得并不安稳,体内残存的那丝“心火”意念,如同风中残烛,时而微弱得几乎熄灭,时而又莫名地灼热一下,带来一阵短暂却尖锐的刺痛,将他从浅眠中惊醒。
他睁开眼,正对上沐雪望过来的目光。她并未吹箫,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周身沐浴在清冷的月华下,仿佛一尊玉琢的星像。见他醒来,她并未移开视线,只是轻声问:“又疼了?”
林玄摇了摇头,不想让她担心,声音依旧沙哑:“还好……只是睡不着。”
沐雪沉默片刻,起身走到温床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为他梳理星力或喂药。她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月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小时候,”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色,“在星宫修行,也曾有过一段……力量停滞不前的时期。”
林玄微微一怔,这还是沐雪第一次主动提及她的过去。他不由地集中了精神,望向她。
“那时,无论我如何努力,北斗星力都难以寸进。看着同门一个个突破,而我却原地踏步,心中……很是焦躁,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选错了道路。”她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但林玄却能想象出,以她那清冷好强的性子,当时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后来呢?”他忍不住问。
“后来,我的师尊,也就是当代星宫宫主,带我去看了星宫禁地中,一块名为‘镇魂’的古老星碑。”沐雪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夜空,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时刻,“那块星碑,据说是北斗星域初开时便已存在,其上布满了无数先贤留下的剑痕与道印,斑驳不堪,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残破。”
“师尊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每天在那里静坐三个时辰,什么都不用想,只是‘看’。”她顿了顿,继续道,“起初,我觉得毫无意义,满心都是如何突破瓶颈。但日复一日,看着那些纵横交错的痕迹,感受着星碑本身承载的万古沧桑与无数先贤留下的不屈意志……我忽然明白了。”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玄,清冷的眸子里,仿佛有星河流转:“力量的增长,并非修行的全部。有时候,停下来,看清自己的心,明白自己为何而执剑,为何而引星,比盲目的冲击境界,更为重要。”
“那块星碑,它残破了,但它依旧矗立在那里,镇守着星宫的气运。它的价值,不在于它是否完整无缺,而在于它所承载的‘意义’,在于它万古不变的‘存在’本身。”
她的话,如同清泉,流入林玄干涸的心田。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清冷面容下那不易察觉的温柔与通透。她是在用她的经历,告诉他,他此刻的价值,并非仅仅在于他拥有多少力量,而在于他是“林玄”,在于他曾经做过什么,在于他未来将要承担什么,更在于……他此刻,依然“存在”。
“存在……”林玄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那冰封的某个角落,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沐雪没有再说什么,她伸出手,指尖萦绕着极其柔和纯净的北斗星力,轻轻点在他的眉心。这一次,并非梳理狂暴的能量,也不是滋养枯竭的经脉,而是如同最细腻的画笔,以星力为墨,在他灵台深处,那黯淡的紫微星痕周围,勾勒出一个小小的、闪烁着湛蓝色微光的北斗七星阵图。
阵图一成,便缓缓旋转起来,散发出清凉安宁的气息,与他眉心的紫微星痕微光交相辉映。那一直困扰着他的、因心火残念带来的灼痛与焦躁,竟在这清凉星辉的抚慰下,渐渐平息了下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平和,笼罩了他的神魂。
“这是‘安神星印’,能助你宁心静气,对抗心魔残念。”沐雪收回手指,声音依旧清冷,但眼神却柔和得如同此刻的月华,“好好休息。”
林玄看着她转身走回青石旁的身影,感受着眉心灵台处那清凉安宁的星辉,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低不可闻的:“……谢谢。”
沐雪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重新坐下,拿起了那支玉箫。
清寂悠远的箫声再次响起,与天上的明月、地上的星辉、古树的低语,以及林玄心中那悄然萌生的、名为“希望”的嫩芽,交织成一曲无声的星语。
力量依旧沉寂,前途依旧未卜。但在这个星月交辉的夜晚,两颗星辰的轨迹,在无声的交流与守护中,靠得前所未有的近。有些情感,无需轰轰烈烈,于细微处生根,于寂静中生长,反而更加坚韧,更加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