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潜书院的第一批学员,还沉浸在格物致知的新奇与震撼中,工坊区的燧发枪产线仍在叮当作响地缓慢提升着产量,那台笨重的“初号机”在格物院工匠的精心调校下,运转的稳定性和时间也在一点点延长。龙潜谷内部,一切都沿着陈默规划的蓝图,在繁荣与紧张的平衡中稳步前行。
然而,这平衡,是脆弱的。它建立在外部压力尚未真正降临的间隙里。
秋意渐深,天空时常布满铅灰色的云层,风中也带上了凛冽的寒意。这一日,一骑快马带着远方的尘埃,冲入了龙潜谷,将一封密封的、盖有特殊印记的密报,直接呈送到了陈默的案头。
送信的是影麾下一位常驻京城外围据点、身份极其隐秘的暗卫。他风尘仆仆,嘴唇干裂,眼中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陈默屏退左右,只留下苏瑾,然后撕开了火漆。信纸上的内容很简洁,用的是暗卫内部约定的密语,翻译过来只有寥寥数行,却字字千钧:
“宣抚使定,吏部侍郎周廷鹤,携申饬旨意,已离京南下,预计半月内抵安临。随行护卫三百,皆为禁军精锐。枢密院密令北疆、西线三部镇军,暗中向安临方向移动,具体兵力、意图不详。朝中主战之声未歇,此番宣抚,恐非善意。另,陛下病重,东宫与诸皇子暗斗加剧,朝局不稳。”
陈默将密报递给苏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仿佛有寒冰凝结。
苏瑾快速看完,秀眉微蹙:“周廷鹤?此人素有清名,但性格古板,极重礼法规制,由他前来宣抚,只怕……来者不善。三百禁军精锐随行,名为护卫,实为威慑。周边镇军异动,更是赤裸裸的武力胁迫。”
陈默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沉默了片刻。他早已料到朝廷会有动作,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快,形式如此咄咄逼人。宣抚是假,试探虚实、施加压力是真。而那三百禁军和周边镇军的调动,则清晰地表明了朝廷的态度:若不顺从,兵戈立至!
“朝廷,已经没有太多耐心了。”陈默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老皇帝病重,新君未立,朝局动荡。他们既想尽快解决我们这个‘边患’,以免腹背受敌,又不想耗费太多国力,影响内部的权力争夺。所以,才会派出周廷鹤这样的人物,试图以‘大义’和兵威迫使我们屈服。”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苏瑾:“但我们,没有退路。《均田令》不可能废除,《龙潜律》不容践踏,龙渊军不会解散,书院的知识必须传播。妥协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传令!”陈默的声音陡然变得斩钉截铁,“龙潜谷及其所有控制区域,即刻起进入二级战备状态!非必要工程暂停,所有资源优先保障军需!”
“是!”苏瑾肃然应命。
接下来的半天,龙潜谷这台机器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一道道命令从议事厅发出:
赵虎接到命令,龙渊军结束轮休,所有部队进入预设防御阵地,加紧演练城防与野战战术。新兵训练的强度再次加大,火器营的实弹射击训练频率提高。囤积在隐秘军械库中的震天雷、弩箭被大量分发到各部。
王铁柱接到命令,燧发枪生产线全力开工,工匠分作三班,人歇炉不歇,不惜代价提升产量和合格率。同时,格物院暂停其他非关键项目,集中力量继续改进蒸汽机,并开始小批量试制一种利用杠杆和齿轮原理、可由两人操作的重型弩炮(床弩的改进型),以增强固定防御火力。
林清源接到命令,通过《龙潜新报》和基层官吏体系,开始进行有节制的舆论引导,既不主动刺激朝廷,也绝不露怯,反复强调保卫家园、扞卫新政成果的重要性,进一步凝聚民心。同时,加强对内部人员的排查,尤其是与新任官吏接触频繁的外来人员,防止奸细渗透。
影接到命令,暗卫力量被最大限度调动起来。一部分精锐撒向外围,严密监控朝廷宣抚使团队的行程、随行人员构成,以及周边镇军的具体调动路线和规模。另一部分则加强对龙潜谷内部的监控,尤其是对那几位新近投靠、背景复杂的官员,如周远山等人的监视。
苏瑾则统筹全局,调配物资,确保在可能到来的封锁或围困中,龙潜谷的粮食、药材、布匹等必需品能够维持足够长的时间。同时,她启动了与北方苍狼部族、东南四海商会的紧急联络通道,一方面提醒他们注意局势变化,另一方面,也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寻求外部牵制与物资支援的可能性。
紧张的气氛,如同不断降低的气压,弥漫在龙潜谷的每一个角落。士兵们擦拭武器铠甲的眼神更加专注,工匠们敲打铁器的节奏更加急促,农夫们在收获最后一批秋粮后,也开始自发地帮助加固村寨的围墙。就连书院里的年轻学子们,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氛围,他们在学习之余,被组织起来,学习简单的战场救护和后勤辅助知识。
所有人都明白,和平的假象,可能很快就会被打破。
数日后,陈默与赵虎、王铁柱等人,站在龙潜谷北侧新加固的城墙上。墙外,是正在加紧修筑的壕沟和棱堡式防御工事。墙内,是整齐列队、进行战前演练的龙渊军士兵,黑色的盔甲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更远处,工坊区高大的烟囱依旧冒着滚滚浓烟。
赵虎指着远方隐约的山峦,瓮声道:“先生,探子回报,朝廷那帮龟孙的先锋哨骑,已经出现在五十里外了。看样子,是来者不善啊!”
王铁柱抹了把脸上的油污,接口道:“燧发枪这个月应该能凑出两百支!那重型弩炮,再给俺十天,保证能弄出五架来!”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极目远眺。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支打着朝廷旌旗、迤逦而来的宣抚使队伍,看到了其后在边境线外蠢蠢欲动的数万朝廷大军。
寒风卷起他额前的发丝,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缓缓收回目光,扫过身边这些追随他一路走来的核心班底,又望向城墙下那些正在为保卫新生活而积极准备的军民,最终,沉声对赵虎等人说道:
“暴风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