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残火之择
死一样的寂静重新笼罩沉渊，压得人喘不过气。守墓人那句话悬在半空，像两把喂了毒的刀子——一边是看不见头的生路，一边是立刻就能解脱的死路。
石头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指甲缝里全是泥，细小的口子横七竖八地爬满手心，还有没干透的血迹。这双手，不久前还在族里的演武场上笨拙地比划木剑，就为了博得教习一句半句的夸奖。可现在，它们却要握住一个可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选择。
留下来？把这要命的铁盒子交给守墓人？
守墓人确实厉害，说不定真能封住这鬼东西。代价嘛，就是他这条命。说起来也挺公平，自己一个不起眼的石家小子，差点惹出天大的祸事，拿命来抵再合适不过。死了就一了百了，再不用被那些影子追着跑，不用在暗河里受折磨，更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怕被这铁盒子吸干记忆。
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涌上来，他几乎要点头了。就这样结束，好像也不错。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铁盒子。就是这玩意儿，既装着年轻人临死前的托付，又藏着能把人逼疯的真相。祖祠、玄微道主、镇守使命、还有可能的背叛……
那个给他盒子的年轻人，到底看见了什么？他拼了命把这东西送出来，难道就为了让它永远封在沉渊？还是说，他相信有人能带着它做点什么，去改变这个快要烂透的世道？
那自己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儿，像块石头沉进深潭，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家族世代守护的祖祠，里面的人可能早就变了心，甚至引狼入室？还有那些域外来的鬼东西，是不是正像这沉渊一样，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悄悄蔓延？
他想起窝棚里那个老头说起“净化”时，眼里闪过的光。想起守墓人提到“玄微道主”时，那复杂难辨的语气。
这世道，跟他从小认识的不一样。有人坚守就有人背叛，有人镇守就有人破坏。有守墓人这样冷冰冰的存在，也有像那个年轻人一样，宁愿烧尽自己的微光。
胸口突然一阵灼痛。是那个雪花印记。这来自玄微道统的“清秽残痕”，在跟铁盒子较劲时好像真有点用。守墓人不也说了，多亏它自己才没完全迷失，甚至还影响了铁盒子。
他这条命，好像也不全无用处。
一点极微弱、却死咬着不肯熄灭的火苗，在他冻僵的心底颤巍巍地亮了起来。
他慢慢抬起头，迎上守墓人那双毫无波澜的灰色漩涡。身子还在发颤，眼神却一点点沉静下来，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决绝。
“我……得带着它走。”
守墓人飘在半空的身影纹丝不动，但石头分明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那股力道顿了顿。
“哦？”那声音听不出情绪，“说说看。要是只为活命，你这条命不值钱。”
“不是为活命。”他深吸一口气，把心底那点火苗小心捧出来，“那个年轻人……他拼死把这个交给我，让我一定带回祖祠。他相信里面有……非带回去不可的真相。”
他停顿片刻，组织着语言：“您说祖祠可能烂了，守门人可能叛了。要真是这样，这铁盒子、这里的真相，才更应该带回去！说不定……能敲醒几个人，能改变点什么！要是永远封在这儿，那些烂摊子只会更糟！外面的乱象只会更疯！”
他指向自己心口：“而且，我有这个印记。它好像能牵制铁盒子。要是……要是我能学着控制它，哪怕只是不让它完全失控，说不定……真能完成那个年轻人的嘱托！”
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话里的笃定。这不是脑子一热，而是在尝遍恐惧绝望后，从灰堆里扒拉出来的那点不甘心。
守墓人沉默了。墨色的湖水在他脚下静静流淌。那双灰色漩涡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直看进他灵魂深处那点微光。
过了好久，干涩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蠢货。天真。不自量力。”
三个词像三盆冰水，兜头浇下。
可守墓人接下来的话，让他愣住了。
“不过……这点怎么都烧不尽的残火，倒是比纯粹的怕死或犯蠢，多了点意思。”
守墓人缓缓抬起那只苍白的手。这次不是要动手，而是指向落在岩石上的铁盒子。
“带上你的灾祸，滚出沉渊。”
石头简直不敢相信：“您……放我走？”
“不是放你走。”那声音冷冰冰地打断，“是让你带着你的选择，去证明你有多蠢。倒要看看你这点星火，能不能在将来的永夜里亮一下，还是……被黑暗吞得骨头都不剩。”
话锋陡然转厉：“记好了，小子。沉渊今日看在这残痕和你那声喊的份上，留你一条命。但要是你控不住这灾厄，要是你走上邪路，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跨过千山万水，把你和这祸害一起碾碎。”
话音落下，也不见动作，那铁盒子就被无形之力托起，缓缓飞到石头面前。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盒子入手还是那么冰，沉得坠手。但这一次，他攥着它，感觉不再是被迫承受，而是自己选的路。
“走吧。”守墓人不再看他，灰色的身影缓缓沉入墨色湖水中，连带着那具巨骨一起消失。最后一道声音在石头脑海里回响：
“顺着暗河回去。它会指路。能不能活着走出去，看你自己本事。”
沉渊入口重归死寂。只剩墨色的湖水、无边的黑暗，还有一个紧握灾厄、选定了前路的少年。
石头用力攥紧冰冷的铁盒子，最后望了眼守墓人消失的方向，转身面向那条危机四伏的暗河。
他的路，才刚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