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暗流低语
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
磷光石的光芒在这里被急剧压缩，只能照亮脚下不足三尺的湿滑岩石，之外便是无尽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浓墨。滴水声被放大了无数倍，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敲打着耳膜，也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石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冰冷的积水很快浸透了他破烂的鞋袜，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爬。他紧紧握着短刃，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按在怀里的铁盒子上。
老人警告的话语在脑中回响：“吞噬光线，扭曲感知，窥探记忆……”
起初，一切似乎只是黑暗和寂静。但渐渐地，异样开始显现。
首先是声音。
那单调的滴水声开始发生变化。有时，它会变成急促的、类似脚步声的“嗒、嗒”声，仿佛有人跟在身后。当石头猛地回头，磷光扫过，身后却只有空洞的黑暗和依旧规律的滴水。
有时，那声音又会扭曲成模糊的低语，听不清具体内容，却带着一种恶意的、窃窃私语的质感，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是幻觉……是暗流的影响……”石头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努力忽略那些杂音，专注于脚下和前方。
然而，更可怕的扭曲来自视觉和感知。
磷光石照耀下的岩壁，其阴影开始不自然地蠕动。有时，他会瞥见阴影中似乎有模糊的人形一闪而过，带着熟悉的轮廓——是那个死去的年轻人？还是族中某个早已遗忘的面孔？
通道的方向感也开始混乱。明明感觉是在笔直前行，但偶尔借助磷光观察岩壁，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偏转了方向。有一次，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原地打转，因为脚下的一块凸起岩石是那么的眼熟。
“不要回头，不要停下……”他默念着老人的话，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慌，固执地沿着水流的方向前进。暗流的水势似乎变得稍微湍急了一些，水声也更大，那冰冷的触感反而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但真正的考验，来自于内心。
一些早已被遗忘的、深埋心底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
他看见幼时因为笨拙，在家族祭典上打翻了贡品，引来周围同伴的嗤笑和长辈冷漠的眼神……那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和孤立感，此刻无比清晰地重温。
他又看见一次在山中狩猎，因为他的失误，让一头珍贵的猎物逃脱，导致小队空手而归，同伴失望的叹息……自责和懊恼如同毒虫啃噬。
这些微不足道的、甚至他自己都以为早已不在乎的失败和负面情绪，此刻被无限放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防。低语声仿佛也在迎合这些情绪，在他耳边细数着他的无能、他的累赘……
“不……不是这样的……”石头呼吸急促起来，额头渗出冷汗。他用力甩头，试图将这些杂念驱散，但效果甚微。
就在这时——
怀中的铁盒子，再次震动！
这一次，不再是轻微的震颤，而是一种带着渴求的、持续的嗡鸣！一股比之前更强烈的冰冷吸力爆发开来！
“呃啊！”
石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都要被扯出体外！与之前不同，这一次，铁盒子吸扯的，似乎正是那些被暗流引动、翻涌上来的负面情绪和记忆碎片！
羞耻、自责、恐惧、孤立……这些情绪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向铁盒子。他脑海中那些不快的记忆画面开始扭曲、淡化，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去或吞噬！
与此同时，铁盒子表面的雪花印记再次亮起幽蓝的光芒，但这次的光芒中，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阴影般的浑浊条纹。盒子本身变得更加冰冷，那股阴寒的气息甚至透过衣物，让石头周围的空气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吞噬情绪？这鬼东西在以他的负面情感为食？
石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虽然那些负面记忆被吞噬后，他内心暂时获得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但这种被强行“净化”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这铁盒子，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改变着他，或者说……与他进行着某种危险的绑定？
他试图抗拒，试图切断这种联系，但铁盒子的吸力如同漩涡，牢牢攫住了他意识中那片混乱的区域。
就在他与铁盒子的吸力对抗，精神剧烈波动之际——
前方的黑暗中，磷光边缘，水流突然变得汹涌，一个模糊的、由浊水与阴影构成的、不成形体的东西猛地从水底扑出，带着一股腥臭的恶风，直袭他的面门！
这东西没有具体的形态，更像是一团有生命的、粘稠的黑暗，其中似乎夹杂着无数细碎的、痛苦的呓语！
石头瞳孔骤缩，短刃几乎是本能地挥出！
嗤！
短刃划过那团黑暗，感觉像是切中了什么粘稠的淤泥，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那东西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被短刃上附着的、石头自身顽强的求生意志与尚未被吞噬的愤怒逼退了几分，但并未消散，反而蠕动着再次凝聚！
而怀中的铁盒子，在感受到这团由浊气和负面精神构成的怪物时，嗡鸣声陡然变得急促而……欢愉？那股吸力瞬间转向了外界的怪物！
那团黑暗怪物仿佛遇到了天敌，发出更加凄厉的无声尖叫，试图后退，但铁盒子的吸力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抓住了它！
下一刻，在石头惊骇的目光中，那团扭曲的黑暗被强行拉扯、变形，最终化作一缕缕黑烟，被铁盒子贪婪地吞噬了进去！
雪花印记上的幽蓝光芒大盛，那抹阴影般的浑浊条纹似乎也清晰了一瞬。
吞噬了怪物的铁盒子，暂时平静了下来，连带着石头脑海中翻腾的杂念也平息了不少。
石头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看着恢复死寂的铁盒子，心中寒意更甚。
这暗流，不仅能侵蚀心神，还孕育着这种怪物？而铁盒子，则以这些怪物和他的负面情绪为食？
前路，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手中毫无异常的短刃，又摸了摸冰冷沉重的铁盒子。
守墓人……沉渊……
他咬紧牙关，不再犹豫，迈开沉重的步伐，继续向着暗流更深、更黑暗的尽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