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冰壳子裂了缝
师父那声“石头”砸进耳朵里,石头心口跟着猛一抽。他后脊梁还钉在冷石上,寒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可师父额头抵着他肩窝那块烂肉,冰碴子似的鼻尖贴着他脖子跳动的血脉,那点微弱带喘的热乎气儿一下下扑在皮肉上,成了冻窟里唯一活着的动静。
石头不敢动。右膀子空得发慌,左胳膊废在一边,只能绷着腰背死扛。师父的手还反扣着他腕子,冻青的指头硬邦邦硌着皮,没半点暖和气。顶上玄微的寒气又沉了寸许,灰蓝冰雾慢吞吞往下织,冻得人牙关打颤。
师父喉咙里滚出点含混的咕噜,冰凉的鼻尖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冷……”气音轻得像雪沫子落地,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
石头试着把下巴颏往师父汗湿的头顶心蹭,动作笨得像冻木头。烂布头底下,师父脊梁骨硬邦邦硌着他胸口,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撞得他心口发慌。他右胳膊使不上劲,只能把左臂往师父背后更死地圈,掌心隔着破布摸到底下冰凉的骨头架子。
师父没躲,反倒更紧地往他怀里缩,冰凉的额角死死抵着他肩窝烂肉。石头觉出点不对——师父贴着他颈侧跳动的皮肉在发烫,不是活人的暖,是冰壳子底下烧着看不见的火!
“师……”石头刚挤出一个字,师父反扣着他腕子的手猛地一抽!五根冻指头痉挛着蜷起,指甲盖狠狠抠进他手腕内侧的皮肉!刮开冻裂的血痂,刺得石头倒抽冷气。
师父浑浊的眼珠在厚翳后面疯狂转动,眼皮底下突突直跳。喉咙里“嗬嗬”抽气,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脖子,身体在石头怀里猛地向上反弓!脊梁骨绷得嘎吱响!
“呃啊——!”短促凄厉的惨嚎挤出牙关!带着濒死的绝望!
石头魂飞魄散!死命箍紧怀里挣动的身体,后背烂肉在冷石上磨得冒血沫子!师父力气大得吓人,冰凉的汗血糊了石头满手满脸!
顶壁玄微冰雾翻涌更剧!灰蓝锋芒无声刺下,直指师父高昂的咽喉!
石头想也不想,用尽力气将师父往身下一扯!自己死命挺起后背!
嗤!
冰锥擦着脊梁骨掠过!寒气割开皮肉!剧痛炸开!温热血涌出又冻结!
师父被带得重重摔地,后脑勺“咚”地磕石!挣动力道骤松。他大张着嘴嗬嗬作响,瞳孔扩散到极致,空洞望顶。身体间歇抽搐,带出更多黑血。
石头扑上去压住抽搐四肢,左手按上师父烫人的额头。“看着我!”嘶吼劈了嗓子。他胡乱抹了把脸,手指颤抖着掰过师父的脸,逼那双空洞瞳孔对准自己。
师父眼珠无焦点转动。就在石头血丝密布的眼睛死盯住他时,扩散的瞳孔猛地一缩!
石头心漏跳一拍!血污脸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师父冰凉的鼻尖,眼瞪得滚圆!“是我!石头!”
师父身体剧抽。但扩散的瞳孔在通红逼视下,竟艰难地、一点一点重新聚起微光。
浑浊眼珠缓慢转动,扫过石头血汗脸,扫过额角暴跳青筋,扫过嘶吼裂开的嘴角。
看了很久。
师父沾黑血的嘴唇翕动。喉咙滚出含混破碎却清晰的气音:
“……手……抬……”
石头愣住。手?抬什么手?他右臂废着,左胳膊还死箍着师父后背。他试着动了动唯一能用的左手手指——压在师父肩胛骨上的指尖蜷了蜷。
师父的视线死死钉在他左手上。浑浊眼底那点微光烧得更急,带着不容错辨的焦灼。“……抬……”他又挤出一个字,嘴角溢出的血沫子带着冰晶碎屑。
石头心一横!左臂爆出最后力气,硬是从师父背后抽出来!动作扯得后背伤口撕裂,血汩汩涌出。他不管,将那只血泥糊满的手颤巍巍举到两人之间。
师父扩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攫住那只手!他那只瘫在冷石上、冻得发青的右手,五根指头猛地痉挛着向内死抠!指甲刮着岩面发出刺耳锐响!整条手臂像被无形线扯着,极其僵硬又无比迅疾地向上抬起!
动作带着一股垂死爆发的蛮力!冻僵的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抬到半空,手臂悬停一瞬。随即带着千斤坠落的力道,狠狠砸向石头举着的左手!
不是攻击!
砰!
一声闷响!师父冰冷僵硬的手掌,重重拍在石头血泥糊满的手背上!
力道大得砸得石头小臂骨发麻!两只手死死叠在一起!师父冻青的指头痉挛着蜷起,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抠住了石头的手背!指甲深陷进糊满血痂的皮肉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混着指甲抠进皮肉的锐痛,顺着交叠的手掌狠狠撞进石头识海!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搏动,透过师父冰冷的手掌皮肤,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在石头的手背上!
像冰封的河底,终于传来春汛的第一声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