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日,天光正好。
经历了一场未遂刺杀与地底惊魂后,祭坛区域已被彻底清理、修缮,甚至比以往更加庄严肃穆。
汉白玉的石板光洁如新,仿佛从未被鲜血浸染过。旌旗招展,仪仗森严,太常寺的官员与宦官们穿梭忙碌,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应有的轨道上。
只是,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以及百官们眼中难以完全掩饰的惊悸与揣测,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风波。
皇帝姬元昊再次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缓步登上祭坛。他的脸色平静,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但那股属于帝王的威严,却比以往更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与决断。
文武百官按品级班序列队,垂首肃立,鸦雀无声。只是那偶尔偷偷扫向祭坛、扫向皇帝、扫向某个特定方向的视线,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在钦天监官员所在的东南廊庑下,林微坐在一张特设的梨木圈椅中,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裘,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不时还伴随着几声压抑的低咳,俨然一副重伤未愈、强撑病体前来参与典礼的模样。林安小心翼翼地侍立在旁,手里还捧着一个散发着药味的小暖炉。
这副景象落在不同人眼中,自有不同的解读。有人目露同情与感激,若非国师拼死预警与拦截,那日后果不堪设想;有人则眼神闪烁,心中暗自盘算着这位风头正劲的国师是否真的就此一蹶不振;更有几道隐晦的目光,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反复在他那“虚弱”的身躯上扫过。
太史令周淳阳站在文官班列的前排,低眉顺目,看似与往常无异,但那微微紧绷的嘴角和略显僵硬的站姿,还是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皇帝虽未明着发作,但锦衣卫近日对太史局若有若无的监控以及朝堂上风向的微妙变化,都让他如坐针毡。
而在宗室勋贵的队列中,宁王姬庚负手而立,他年约四旬,面容英伟,只是那双略显狭长的眼眸中,时而掠过一丝深沉难测的光芒。他今日显得格外沉默,对于周围一些宗室投来的或探寻或担忧的目光,皆以淡淡的颔首回应,看不出太多情绪。
兰若公主依旧陪伴在皇帝身侧不远的位置,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庄重的宫装,目光却不像其他官员那般只专注于仪式,而是不时悄然扫视着整个祭坛区域,尤其是祈年鼎和昨日发现地底缝隙的周围,手中一枚小巧的玉环被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是她惯用的测灵法器。
萧北辰一身戎装,按刀立于武将班列之前,神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全场,尤其是百官的神色与祭坛四周的动静。他麾下的锦衣卫精锐,或明或暗,早已将祭坛区域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净街鞭响,钟鼓齐鸣。
庄严的礼乐再次奏响,祭天大典,在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气氛中,正式开始。
迎神、奠玉帛、进俎……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赞礼官高亢的唱喏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百官随着指令跪拜、起身,动作机械而整齐。
阳光洒落在祭坛上,为皇帝和整个仪式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边。然而,在这份庄重与神圣之下,一些细微的、不和谐的“杂音”开始出现。
端坐于椅中的林微,虽然看似虚弱,但识海中的气运漩涡却始终保持着一种低缓而持续的运转。他的推演灵觉,结合云疏影借助凝空簪在府中进行的远程感应,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监控着整个区域。
他“听”到了——在那片看似肃穆的百官意志中,夹杂着几缕异常焦躁、阴冷,甚至带着一丝绝望和疯狂的意念!这些意念,如同隐藏在光滑冰面下的裂痕,正在压力的作用下,悄然蔓延。
他“看”到了——地底深处,那被“镇空符文链”束缚的噬空兽,似乎也感受到了祭典汇聚的特殊能量场,变得比往日更加躁动不安,那扭曲的阴影翻滚着,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混乱与贪婪气息,冲击着本就出现裂纹的封印!而其下那古老的邪恶祭坛,那柄锈迹斑斑的断矛,此刻正散发出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乌光,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更加贪婪地抽取着噬空兽散逸的力量!
他还“感觉”到了——几道冰冷、规则、带着审视意味的气息,如同昨日一般,在祭坛区域的几个隐蔽角落一闪而逝。守界人,他们果然也来了!他们在观望,观望这场由凡人主导的仪式,是否会再次触及那危险的底线。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压力,所有的阴谋与算计,似乎都在这春分日的祭坛之上,被压缩到了一个临界点。
林微微微抬起眼帘,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眸底深处,一丝冰冷的金芒悄然流转。
他知道,风暴即将来临。而他这个看似最“虚弱”的棋子,早已为这场风暴,准备好了最大的“惊喜”。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微弱,却仿佛某种信号。
站在他身后的林安,下意识地挺直了小小的脊梁。
远处的萧北辰,握紧了刀柄。
隐藏在府中的云疏影,握紧了凝空簪。
而祭坛之上,皇帝姬元昊,正手持火把,再次走向那座祈年鼎。
仪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皇帝亲诣祈年鼎,焚香祷祝。
上一次,在这里,血光迸现,阴谋败露。
这一次,在这里,又会发生什么?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皇帝那沉稳而坚定的步伐,一同提了起来。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